程廷睿的情报网效率很高。
    没几日，便送回了消息。
    程继铎逝世时，并不知道自己有个遗腹子。
    这个侍婢，可能当时也没发现，因此，被发卖时并没提起此事。
    若是提起，程家族长念及骨肉，恐怕不会卖她。
    而这位侍婢，后来又辗转流落到青楼。
    好几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如果她自己没有什么证据，那就没有人能证明，她这个孩子是程继铎的。
    那么……她手里，到底有没有证据？
    如果有，这么多年，她的孩子为何不来程家认亲？
    没有认亲，是不是说明，她临死前，并没有告诉阿狸他的身世？
    程廷睿希望没有。
    程家是个虎狼之地，在这里生存，太累。
    身心俱疲。
    他自己身为程家商号的当家，都恨不得从程家的漩涡里逃出去。
    如果那是他的弟弟，他不希望他卷进来。
    阿狸如今的生活很好，前程也很好。
    摆在他面前的，是程廷睿念念不忘却无法踏上的青云之路。
    曾经，他也如阿狸一般，喜欢读书，想要考取功名。
    却终究是被程家拖入了经商逐利之途。
    “对不起。
    你很好。
    但是，我却不想让你回到程家。
    我会护着你，祝福你，除了……
    做你的哥哥。”
    何家的库房里，已经堆满了东西。
    院子不大，库房当然也不大。
    何悠悠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有些发愁。
    这里头，有赵长卿隔三差五送来的日常用品，有程廷睿送来的年礼，还有马修远从冀州送来的特产。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
    都能开个杂货铺了。
    这个院子，确实小。
    暂时先凑合住着，等阿狸考完，不需要上学了，再换个大的。
    “母亲，我准备好了。”
    何悠悠转身，见阿狸穿得整整齐齐，出现在她身后。
    凤目含笑，满身风华。
    她走过去，伸手为他理了理貂裘的领子。
    阿狸身上穿着这件浅灰色的貂裘，里头衬着淡蓝色的织锦衣裳，脸上稚气已脱，看上去，就如同清风明月般的人物。
    何悠悠这么看着看着，突然愣住。
    她抬起手掌，遮住阿狸的上半边脸，歪着头打量。
    这鼻子，还有嘴唇的轮廓……
    嘶——
    程廷睿他自己都生不出来这么像的吧？
    “母亲？”
    “阿狸，我怎么觉得……你长得越来越像程当家？”
    阿狸笑道：“其实我长得像我娘。母亲，如果你要是见过我娘，便知我和她长得多像。”
    “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娘不得是天仙下凡啊？”
    “嗯，我娘她确实很美。”
    何悠悠不敢再深聊，怕又扯出他的伤心事。
    “走，我们出发吧，程当家还等着呢。”
    上次程廷睿来拜年，何悠悠睡懒觉，错过了。
    今天特意带着阿狸，过去回个礼。
    礼物什么的，都是过场。
    她知道程廷睿不缺。
    所以，这次她除了带了点东西，还带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商业机会。
    一般人做梦也得不到的商业机会。
    “敏之，铁器生意你想不想参与？”
    程廷睿穿着月白色的衣衫，眼睛亮如星子。
    “铁器？京城铁器的专营权不是在齐王手里吗？你能拿到？”
    何悠悠嘿嘿一笑：“有人求到我头上，让我给齐王把把脉。年也过完了，该给齐王治治病了。我一个人精力有限，想邀请敏之，跟我一起会诊，不知你意下如何？”
    齐王的一大摊子，光开个方子还不够。
    必须里里外外地，动个大手术。
    人事，生产，设计，营销……
    方方面面都得研究，都得钻研。
    找到病根，对症下药。
    从内部清创。
    这个工作量，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得了的。
    她需要人手。
    最适合找人手的地方，就是程廷睿这里。
    除了他自己是个顶尖管理者，他手底下还有一批优秀的中高层管理人才可以用。
    “荣幸之至。”程廷睿笑曰。
    “敏之，你要管着程家商号，又要经营优瑞堂的生意，现在我还拉你来做这个，工作量会不会太大了？你忙得过来吗？”
    程廷睿却表情轻松：“悠悠，无论何时你需要我，我都会帮你。”
    何悠悠拍手道：“好，程当家够朋友！彼此彼此哈，你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也尽管找我。”
    他们两人在书房里说话时，阿狸正在惊诧于程廷睿书架上的藏书。
    他没想到，程家一个商贾之家，竟然会有这么多善本和珍本。
    “小少爷也爱看书？”
    身后一个老仆问道。
    阿狸是个十分谦逊有礼貌的少年。
    他转身，正面对着那老仆，答道：“是，老伯，我平素最喜读书。”
    老仆摸了摸胡子：“哦，我家主子也爱读书。”
    眼前仿佛模糊了片刻。
    从朦胧中看见昔日里，那清俊的男人与貌美的侍婢，相携共读的样子。
    像，太像了。
    程廷睿恰在此时走过来。
    “阿狸，喜欢这本书？若是喜欢，便拿回去看。”
    阿狸惶恐。
    他手里此时拿的这本，是个孤本。
    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恭敬道：“程当家，确实喜欢。不过这是孤本，需当珍藏，不敢擅动。”
    “无妨。”程廷睿亲自取下那书，递给他，“书不过是书而已，有人读，才能体现它的价值。若无人读，那和一堆废纸有什么区别？”
    阿狸双手接过：“多谢程当家。那……我可否借您这本回去抄写？”
    “抄写？”程廷睿蹙了蹙眉。
    阿狸有些慌。
    所谓孤本，价值便在一个孤字。
    若是有了抄本，那孤本便不再是孤本，价值也不是先前的价值了。
    他这个请求，着实有些唐突。
    程当家有些不悦，也是应当的。
    然而程廷睿却并没有指责什么：“你母亲说你今年春闱时准备下场？”
    “是，今年想试试。若是今年不成，那就等三年后再来一次。”
    “既如此，你当专心准备春闱。这本书，你不必亲自抄，太费心力。我会找人抄好，将抄本送去你家。”
    阿狸有些愕然：“那……就有劳程当家了。”
    “你我不必言谢。”
    阿狸：呃……那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