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签字。”
    赵宏伟把笔塞到孙岐安手里，粗短有力的手指点了点行政处罚单，姜鹤注意到那单子上压根就没盖红戳儿。
    孙岐安显然没发现，他已经吓得连笔都抓不住了，那根中性笔从他指间滑落，一路咕噜噜滚到姜鹤脚边才停下。
    姜鹤弯腰捡了起来，正寻思着该还给谁呢，孙岐安突然捂着脑袋喊起了疼，他额角数根青筋暴起，一眨眼的工夫皱巴巴的脑门儿上已是冷汗涔涔，一看就知道这回不是装的。
    “给他倒杯水。”赵宏伟吩咐白艺峰，又把好似软脚虾一般的孙岐安拎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药带着吧？赶紧吃，可别讹上我们！”他口气随意，不过眼神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儿。
    孙岐安哆里哆嗦地从兜里摸出降压药，急切又笨拙地拧开瓶盖，倒出一颗，胡乱塞进嘴里。
    他接过白艺峰递过来的纸杯，就往嘴里倒，他喝得太急，温水从嘴角溢了出来，顺着下颚，滴滴答答地往衣服领子里头淌。
    戴眼镜的志愿者见状，下意识地从包里翻出纸巾，还想跟之前似的帮着他擦，可手还没伸出去，就想起了孙岐安刚才的恶行种种，愤愤地把纸巾揉成一团。
    “现在知道怕了？以后还敢不敢装病骚扰人小姑娘了？”赵宏伟特意等孙岐安状态稍微好点儿，才继续冷声呵斥。
    “不敢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孙岐安虚弱地直摆手，声音缥缈得好似一根一掐就断的游丝，别提多可怜了。
    “那就长点儿记性！都当爷爷的岁数了，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少干！至于这回，就先算了，不过我提醒你啊孙岐安，别再让我逮着，再有下回，可就没这样好事儿了，知道吗？”
    事情的走向突然180°急转，赵宏伟连哄带吓唬，竟是要放过孙岐安的意思。
    “哎，不是……什么就‘算了’啊，不是要拘他5天吗？”田娜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处理结果，她明显还想说什么，不过白艺峰把她拉到了一边，低声劝说起来。
    “知道知道，肯定没下回了，您放心！”
    对孙岐安来说，这可是妥妥的“柳暗花明”，他冲着赵宏伟千恩万谢，抓起身份证就往外走，唯恐走得稍慢一些，赵宏伟会突然反悔。
    一屋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眼瞧着孙岐安都走到派出所门口了，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身在屋里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田娜的身上，他笑眯眯地冲着田娜挥了挥手，“娜娜，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啊！”
    “你他妈的找死！”周子轩再也按捺不住，攥着拳头就要冲，被白艺峰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小伙子，你可千万别糊涂，你给他一拳，你这口气出没出不一定，他以后可就有养老送终的人。”
    赵宏伟语重心长地劝他，“你还年轻，别意气用事，为了这么个老混蛋，把自个儿的后半辈子搭进去，可不值当的。”
    “两位警官就这么放他走了，是不是需要跟我们这些受害者稍微解释一下啊？”
    姜鹤一直努力压着火儿，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语气不是一般的呛。
    “我理解你的心情，换成是我，我也得气死。可问题是，他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70周岁了，又有基础病，刚才你也看到了，就他那个身体，真进了拘留所，估计一天都熬不下来。”
    赵宏伟把那张没盖章的行政处罚单递给姜鹤，又看了田娜一眼。
    “再一个，他的行为，说到底也没对你们构成实质性的伤害，就算真的给他下了行政处罚，也肯定是‘暂缓执行’，这么一来，他以后说不定更肆无忌惮了，我吓唬一下，留点余地，说不定还能稍微管点用。”
    “那……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哦，就因为他年纪大，做了坏事，连一点惩罚都没有啊？而且你们看他刚才说那话，他肯定会再犯的！”
    周子轩的话让那俩警察明显有些无言以对，赵宏伟不吭声，白艺峰则自嘲地笑了笑，“现阶段的话，确实只能这样。”
    他抬手拍了拍周子轩的肩膀，“幸好你们不是买的房子，能搬就赶紧搬走吧，眼不见为净。”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车都开出去老远了，坐在副驾驶的姜小萍还是气不顺。
    她理智上表示理解，情感上却是一万个不能接受，她叼着电子烟不停地吞吐，白烟充斥着车厢，连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姜鹤干脆打开车窗，冷风把里头的热乎气儿都带走了，火气却全给留下了。
    “这种事儿早晚都会遇到的，不可避免。”姜鹤开口安慰起了姜小萍，“我下次注意一点儿就是了。”
    “跟你注不注意有什么关系？都是老流氓的问题！”
    姜小萍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鹤儿，我不是冲你啊，我真是……我多少年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了，那俩警察也真是的，那糟老头子他妈都是惯犯了，光吓唬有个屁用，一点真格的都没有！”
    “真是太便宜那姓孙的了，就没有一点儿法子治他吗？”孙洁芳也气得慌。
    姜鹤抿紧嘴唇，孙岐安的年龄俨然成了他的“免死金牌”，只要不惹出真正的大事儿，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他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最起码从今以后，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姜鹤说完就觉得这话纯是自我安慰。
    “招人！咱们必须得招人，而且必须得招个男的，身强力壮、一看就不好惹的那种！”姜小萍突然信誓旦旦地说。
    “小萍姐，咱们干的这活儿，稍微年轻点儿的男的都嫌脏，要是钱不够多，根本就不愿意干……你忘了，淮海路店当时招男搓澡工，招得多费劲啊！”
    张洁芳实话实说，“再一个，咱们现在客户也不是特别多，再雇个人，有点不值当的。”
    “先试试吧，不行的话，就多……”
    姜小萍本来想说“不行就多给点钱”，话都到了嘴边，才想起洁萍助浴这摊子生意，不是她自己的，得张洁芳跟姜鹤俩人都同意才行。
    “招人的时候，咱们可以尽量拔高立意嘛，别只说钱，太狭隘了，咱们往更高的境界上走。就今儿那俩社区志愿者，不都白干嘛，说是只包饭对吧？咱们其实跟他们那个性质差不多的，也算是……算是……”
    姜小萍的脑子突然卡住了，她一个劲儿点戳着眉心，也没想起个合适的词儿给填上。
    “慈善？社会公益事业？”姜鹤试探着帮她妈接了一句。
    “对，就是公益事业！”姜小萍满意地拍了下手。
    “可咱们收钱呀！”孙洁芳有点迟疑。
    “社会公益事业也需要钱啊，另外咱们也没盈利嘛，现在还赔本赚吆喝呢！”
    姜小萍捏着电子烟，越说越起劲，“咱们收钱也只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失能老人，让他们的生活‘沐浴’幸福，提升生活质量，守护他们的……尊严？对，就是尊严……怎么鹤儿，妈这小词儿整得不错吧？”
    “您画大饼的水平，在老板里头，那也是绝对一流的水准。”
    姜鹤一把倒车入库，拉好手刹，扭头冲她妈跟张洁芳笑了笑，“走吧两位老板，咱们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