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作者:海棠春路   时有香风度最新章节     
    一晃八年,合欢已然出落成了一个朱唇玉面的窈窕美人,这日教坊的乐人舞女应召去太子府献艺,自然,合欢也在其中。
    临行前玉嬷嬷的原话:“你们都是经历过多年勤学苦练,又千挑万选出来的乐匠舞姬,今日一去必然是不会再回来的,若是还能被送了回来,那便实在是我教导无方了。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心大的,咱们相识一场,我也不忍看你们有什么闪失,最后多唠叨两句,你们要是能听进去便好生记住我的话,听不进去的也是你命中该有这一遭。你们进了太子府,若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自然是好事,可也要珍重自身,务必不要使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反而白白害了自己的性命,也辜负了我教你们一场。”
    这个“心大的”,指的自然不是合欢,对有些人来说,不论是玉嬷嬷的话,还是自身性命,在天家富贵面前都是可以被抛却的,当然,这是后话。
    这一日,作为此次献艺的领舞,合欢着了一身灵动飘逸的真丝襦裙,上身是立鸟纹黄白色交领儒,以月白色打底,又做了栀子黄的儒领和袖口,宽松的袖子只在手腕处缝了精致的收口,襦外又罩以淡黄色纱衫,显得一双指尖如水葱般的素手白皙纤长,柔若无骨。
    下裙是橘色火焰纹印花纱裙,裙腰上绣着芥黄色和湖蓝色的几何纹刺绣,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得更为动人。
    少女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一个精巧大方的高髻,犹如挽起的丝绸瀑布,在阳光下流转出柔和的光晕。发髻正面高高坠着一只衔有短流苏的金步摇,左侧下方斜插一株珍珠攒花簪,舞姿翩跹,婆娑轻盈,回首之间,顾盼生姿,很自然地在一众舞女当中脱颖而出。
    一舞毕,端坐于上方一身玄色的男子看向合欢,微不可察的惊艳神色在他眸中一闪而过,合欢正低垂着眉眼,自是没有发觉这位年轻太子的异常,坐在太子身旁的张良娣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孤见你,有些许眼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回殿下,未曾见过。”
    太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合欢道:“奴婢名叫合欢。”
    “合欢?”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太子挥了挥手,合欢等一众舞女便由一位同样体态轻盈的宫人领去了梅苑。
    这梅苑本是主子们在冬日里踏雪寻梅的好去处,可现下正值阳春三月,没有了皑皑白雪的映衬,纵是鲜有几枚不畏春光的梅朵仍肯零星点在枝头,也不足以再吸引人远道而去瞧上一瞧了。
    于是每到没有梅花盛开的季节,这梅苑便成了府内乐人舞姬们每日排练的地方,宽敞得很,又不会扰了贵人。
    承欢阁内,张良娣坐在铜镜前慵懒地取下满头珠钗,待宫人将其发髻一点点拆开梳顺后,她定定地看着铜镜里立在身侧的大宫女玉香问道:“今日那舞女,你怎么看?”
    玉香拿过宫人手里坠着墨绿色真丝流苏的檀木梳,轻柔挑起她一小缕漆黑的发丝缓缓梳了起来,不以为意道:“那女子是美,可看起来不过才十五六的样子,不及良娣您有风韵呢!”见张良娣没有反应,又补充道:“太子殿下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连赏赐都没有,想来是无意的。”
    铜镜里微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也是,许是我多想了!”
    “多想什么了?”此时,门外传来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威严里透着一丝愉悦和温柔。
    “妾拜见太子殿下。”张良娣闻言随即转身迎上前去,朝着那抹玄色盈盈一拜,那一拜使她在慌乱中恰到好处地落进了太子的怀里。
    太子依势托住她那双纤柔洁白的手臂,笑着将她扶起:“你总是这样多礼!”
    “殿下……”
    太子入座端起宫人奉上的茶盏悠悠问:“告诉孤,方才说的多想,是想什么了?”
    “妾没有。”
    “嗯?”
    “妾有罪”,说着她又要下跪。
    太子一把拉住她:“既是有罪,许你坦白!”
    “是,妾方才同玉香议论殿下了。”张良娣有些不好意思道。
    太子揭开茶盖:“议论孤什么?”
    张良娣道:“妾今日见那舞女舞姿倾城,想起当日选秀之时赵氏便是因舞姿曼妙而被选为孺子,妾以为殿下会厚赏那名舞女的,不料……妾不该擅自揣度殿下的心意。”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太子的神色。
    “那女子的舞姿的确在赵氏之上,但孤是太子,岂能被美色所诱,便是当日纳赵氏,孤也不全是因为她的舞姿。”太子顿了顿,似是忆及到了什么,笑道:“倒是那句‘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张良娣脸上的欣喜一瞬而过,却仍然要作出大方的态度试探道:“其实殿下若是有意,收入府里当个侍妾也是可以的。”
    太子闻言面色冷了几分,狐疑地看着她:“你当真这样想,不吃醋?”
    张良娣对上太子的目光不禁懊悔说出那句话来,却又不得不继续拿出容人的度量:“多一位妹妹照顾殿下,妾自然是甘之如饴的!”
    听到张良娣的这番说辞,太子反倒生出了些许愠怒。不知道是为了张良娣假装大度的虚伪而生气,还是恍然发觉自己所宠爱的女人或许并不爱自己而懊恼,他就着张良娣的提议抛出了一个疑问:“孤若对她有意,为何不是封为孺子或者良娣,而是侍妾?”
    张良娣忙道:“殿下,府内凡孺子皆为官宦人家选秀出身,良娣更是要上玉蝶的。太子殿下是储君,身份何等贵重?舞乐出身的女子能一朝成为殿下的侍妾也算不得委屈。”
    太子冷峻道:“侍妾地位卑下,若你是她,你可愿意?”
    “妾自然愿意!”张良娣想都不想便答道。
    他刨根问底:“是愿意做太子的侍妾,还是孤的侍妾?”
    “妾……愿意做太子殿下您的侍妾。”
    太子定定看着张良娣许久,最后无奈道:“罢了,你早些安置吧,孤出去走走。”
    “是,恭送殿下!”
    太子看着俯身行礼的张良娣,满肚子窝火出了承欢阁,张良娣爱太子的身份多于爱惜她自己的尊严,这比不爱他这个人还要令他感到失望。
    太子只是想出来透口气,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随侍的傅公公和明字辈的几个大宫女谁也不敢打扰他,竟不知不觉跟着怒气冲冲的太子走到了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