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的被窝一夜春风共此良辰，况是好时节，风日生光辉。
    李宁玉一如既往地早起，俯在床边，看着半睡半醒的人，幸福感油然而生，隔着距离描着她的眉眼，低声嚷嚷着，“三十岁了，不再一无所有，我有你了”
    躺着的人露出浅浅的微笑，“三十岁，是风华正茂”坐起后牵过左手抚摸着昨晚戴上的戒指，“四十岁、五十岁、八十岁……在我眼里，都是风华正茂”
    “李宁玉我爱你”新年第一天，也是这一年爱你的第一天，往后一直都会……
    看着这人眼神坚定，比阳光更加耀眼，眉眸微动，“我也爱你”一字一字十分地肯定。
    “今日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当一天的闲客，到处逛逛好吗？”顾晓梦压住心中隐隐不安，一如往常俏皮。
    李宁玉拨弄着她散乱的碎发，微展笑颜，“好，答应你”
    如果可以，此余生愿同你闲客过江湖，悠悠月下相伴偕老。
    大年初一街市极为热闹，二人穿着西式羊毫大衣围着大红色毛茸茸围巾，合着顾晓梦所说的得称上过年气氛。
    逛完了街市，走过了西湖边，站在断桥。
    眼前浮现，父母的笑声小时玩闹的她，无忧无虑的快乐是在这里。
    李宁玉走的那几年，每每痛彻心扉的深夜也在这里……
    那时的她送她一别两宽永生不复相见，可思念却越来越深邃，像是黑洞般吞噬了她的心，时常追问，究竟要怎么释怀，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如今看着身边的人，世间万般离愁，与我何干，佳人凭何难留。
    二月中旬的杭州还是极冷，晓梦圈着李宁玉胳膊的手慢慢落下，温热的手掌刚刚触碰到一片冰凉，毫不犹豫的握住，把两只冰冷的手紧紧放于自己的手心。手掌摩擦着，急于给它们传递一些温热，“那边有个茶楼，我们喝点热茶”
    茶馆二楼，视野倒是宽广，尽览湖边美景。
    “有心事？”李宁玉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清澈透亮，稍有驻足或是闪躲，丝毫的情绪蔓延都逃不过她。
    不知如何回答，不想隐瞒欺骗，却又担心害怕，明明说好什么都不想闲客一天，终究是自己负了这闲客。
    只能微笑望着窗外，落叶不语空辞树，盘旋飘落，它似乎并没有抱怨凋零，也不怨恼枝丫的无心挽留风儿的冷酷无情。
    “如果没有这阵风，那这叶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待在枝头？”问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可笑，一切时间而定，哪有什么是永恒？
    “怎么伤怀起来了？”
    “一时觉得这恼人的风拆散人家枝条和树叶”
    “等风来时，叶和枝尽力奋斗过，这样的分开可能也是无憾”李宁玉顺着她的视线望着辽阔的湖面，心中隐约猜测几分。
    “无憾？”怎么会无憾，明明可以厮守……抛却一切……“不说这些了，爸爸说今晚陈伯伯和陈知言来做客，咱们早些回去吧”
    “好”
    晚宴期间，众人之间也是微妙。
    陈父只觉知言和晓梦年龄已适婚配，总找时机切入婚娶话题。
    陈知言知道晓梦心有所属，担心父亲说出后饭桌尴尬。
    顾民章和晓梦则是忧虑收到的新情报。李宁玉隐约察觉晓梦有事隐瞒……
    “民章老弟”陈父还是先行开口，“晓梦过完年也25了，我这小子大她三岁，他们之间的人生大事，我看没必要拖了”
    “父亲……”陈知言着急地看了一眼对面抬头怔住的晓梦，“此事不急”
    “什么不急……”
    顾民章看了看女儿和李宁玉二人，笑了笑，打断了陈父的话，“延松兄，孩子们的事，随他们自行决定吧”
    看父亲欲开口，陈知言立即说道：“顾伯父很抱歉，我把晓梦当做亲妹妹一样，实在无心婚娶，但我保证，这辈子只要我陈知言活着，必会护晓梦一生周全。”
    李宁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抿着双唇，瞪了他一眼【嗬，护她一生周全？】，转头斜视了一眼仍旧呆愣的顾晓梦。
    顾晓梦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今晚这样场景，明明在上海那日餐桌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哪知这陈知言榆木脑袋还不开窍，虽然先行替自己担下毁约责怪，还说了一些让人感动的话。但看着李宁玉羞恼的模样，心中也恼了他几分。
    “这事不怪知言哥，是我已有心属之人，我希望与她一生一世相守……”
    桌下，顾晓梦伸手握紧了玉姐的手，这样坚定的话语，翻涌着滚烫的灵魂，就算是久候的枯木也会在声声温柔中逢春，李宁玉嘴角微微上扬。
    “好了，此事是我不周，我应及早登门同延松兄说，我自罚一杯”顾民章看着全桌因晓梦的话而怔愣的众人，出言打破沉寂。
    “民章，我不是迂腐之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当初也是自由婚姻，自然是赞成的，就算晓梦没有嫁进陈家，在我眼里，晓梦同知言一样也是我儿女”陈父说完转向陈知言，生气地说道，“都是你这小子，不早点与我说”
    “晓梦，同陈伯伯说说，哪个小子这么好福气”
    顾晓梦擦了擦嘴角，悠悠起身，看了身旁坐的挺直的人，笑了笑，“李宁玉！”毫不避讳。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顾民章夹了块肉放嘴里咀嚼了会，又面露喜色，暗暗笑了笑。
    只听顾晓梦继续说着，“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李宁玉，而且她也答应与我会相守一生”说完向李宁玉眨了眨眼，一如既往地俏皮。
    只要我一息尚存，对你的爱永不隐藏，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就是我的一切。
    李宁玉看着这炙热的眼神，不禁双眼热泪，时间啊莫停歇也别匆匆，我有杂念，此刻更喜这杂念，雪满青山草木孑然，人间却有温暖。
    “民章……”陈父哑然，担心地看着顾民章欲言又止，他并不反对同性相恋，毕竟也是留学回来的，明白这种感情之事由心无法控制。
    “宁玉是个好孩子，她们能陪伴一生，我很欣慰，晓梦她母亲在世也只希望她平平安安一世欢喜”想起自己的妻子，眼中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对对对，管什么世俗，相扶相持一辈子才是人生真道”
    顾晓梦与李宁玉二人相视而笑。
    晚宴过后，李宁玉见晓梦进了浴室，听了水声起，便到书房见顾民章，心中的猜测需要证实。
    顾晓梦浴室出来时，见李宁玉刚从外头进来且直视着自己，一时惊讶又多了点慌乱。
    “为什么瞒着我？”其实顾民章同意晓梦想法，李宁玉对于组织有巨大价值，不该让她涉险，所以并没有同李宁玉说明具体情况，李宁玉想听晓梦自己说清。
    顾晓梦叹了口气，“玉姐还记得裘庄吗？”
    “裘庄？”
    “对，爸爸当时要你执行地狱变，我其实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你走的那几年，我渐渐明白了，一个厉害的谍报工作者抵得过千军万马，而我努力地成为你，总想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你……”说到这，顾晓梦神情暗淡。
    李宁玉牵过她的手，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女孩虽然很了不起了，但在这条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无论如何真的不舍得再留她一人徘徊人世。
    “组织想你活着，爸爸想你活着，而我更想你活着”
    “但我想与你一起”李宁玉近乎哽咽，“你想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界？你都受不了，我如何能承受？还是你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会随时间而淡吗？”
    “不……”顾晓梦着急地脱口而出，“我不怀疑，所以我很犹豫”
    “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们一起想办法，事情并非毫无转机”
    顾晓梦看着眼前坚定不移的眼神，逐渐败下阵来，只得全盘托出。
    初三戴笠应岩井英一之约，前往上海梧州路德惠酒楼见面。这事关系到国共合作。一旦重庆倾向日本人扶持，那将是国家不幸民族悲哀。
    延安想阻止这场会面，最好让戴笠在汉奸与民族大义之间做出抉择，让重庆永远断了投敌之路。
    “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顾晓梦讶异地看着李宁玉，恍然大悟，“原来玉姐一直在诓我，爸爸并没有告诉你是不是？”
    “嗯，顾先生说已经答应你的，他不便说”嗔怪地捏了一下顾晓梦的脸，“要不是我先试探，将来怎么丢了你，我都不知道”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都告诉你，这事就我和爸爸知道，前世的时候也是我在上海破译出来的，当时一直无畏生死，就只身前往了，后来胜利后，戴笠重查此事，就对我……”后面过于惨败，顾晓梦怕李宁玉悲伤，没敢继续说下去。
    “在上海破译，你不回家过年么？”其实问出这句话早已清楚答案，发生地狱变以及自己的死，真实给晓梦打败彻底，她无法想象每个寒冷的夜晚每个佳节独身异乡，她的女孩都是怎么度过。
    “没回，手头有工作就没回了，不过爸爸他偶尔会来上海看我”顾晓梦怕李宁玉伤心特意说了下这些。
    李宁玉抽回哀伤，转念一想，“所以真正让戴笠对顾家起疑的是这件事？”
    “嗯”
    “那我们得好好合计一下”
    上海唐生明这个年过得心力交瘁，总梦见自己的兄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数典忘祖玩意儿，自己的那些朋友各个都在背后明里暗里说着大汉奸。
    【也不知道这顾晓梦靠不靠谱？无奈，只能信她了】看着厅里老人妻子孩子热热闹闹，唐生明心情糟糕实在融入不了，躲在书房独自想着。
    初三戴笠见岩井英一这事是他一手促成，也属实无奈之举，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戴笠惜命居然同意亲自来上海见面。
    其实戴笠也做了完全考虑，如果与日本人谈成，可以缓和前线军机，蒋中正本就抵触国共合作，如果此次和谈成功，日本不再进一步侵犯中国其他土地，那重庆方大可休养生息，以备统战，毕竟揽外必先安内是蒋一贯心思，其他人不知，他怎么可能没意识。
    况且初三见面就几人知晓，岩井英一守约没有告诉其他人，戴笠情报网通往全世界，这么大的消息一旦传到其他日本人耳中，那他必然也知道。
    戴笠还留了一手，初三见面确定，但具体时间地点由他临时告诉岩井英一，而且是通过电报形式。目的就是以防万一有所撤退之路。
    唐生明不知道顾晓梦如何做，但是顾晓梦信誓旦旦告诉他，此事只有她能完成，并且可以完全摘除他的嫌疑，他只能相信，因为确确实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顾晓梦听完李宁玉的话，只觉得一切重新来过，弹去雾霭重重，拨云见日般新生。
    盈盈秋水的眼里，她的爱意澎湃不止，彻骨寒凉的冬夜，熄灭不了两颗跃跃欲试躁动的心，把爱留在这个严寒偎暖自己的妻子，不要察觉今生今世的短暂，枝叶共同奋斗后结局如何，并无憾。
    帮着爱人换上一套男士西服，盘起头发藏于男士帽子中，亲手帮她贴上两撇假胡子。
    “爱你在夏天，执手并肩在秋天，约定相守一生是冬日，你还欠我春天的浪漫，晓梦，我很胆小，别让我一个人在黑夜”不同季节不同风景，此生很长岁岁年年，此生很短春夏秋冬朝朝暮暮。
    “这次把心放你这，它陪你睡觉吃饭，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回来之时揽你入怀爱我所爱，“看我这身像不像一个男子，我觉得我扮男装比你哥英俊多了”见李宁玉愁眉不展，特意开个玩笑。
    “嗯”李宁玉刚刚压不住心中的忐忑，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的晓梦确实英俊，情不自禁迎上一个深吻。
    良久离了那唇，互抵着额，晓梦轻轻说着，“别怕”拥抱良久。
    车子早已备好，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黑色车子，司机是组织安排在顾民章身边时刻保护他安全的同志小刘。
    车缓缓驶进了暗夜。
    李宁玉站于窗前，扶在桌前的双手因用劲，使得五指泛红，眼里满是担忧，却也期盼，寒风凛冽思念阑珊，诺言已然定格，短暂的离别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是徒添了更多的期待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