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一番风云，吴世宝的话，倒是提醒了岩井英一该有所行动了，虽然无惧李世雄，但是影佐祯昭与汪兆铭还是得给几分面子。
    “唐先生，请坐”
    这是岩井英一的书房，日常除了袁殊（中共情报站打入日特与汪伪的间谍）和渡边腚，其他人都无法进入。
    书房很简单，书架上唯一一格放了五本书，其他隔层放了各个相框、各式日本刀。那些刀锋冷潋、相片触目惊心。
    岩井本意是以此吓唬来这的中国人，却不料这些照片无一不在时刻提醒袁殊和唐生明，国家羸弱人民苦难日本人的残暴。
    接过岩井递过来的烟，唐生明拿在手上横竖瞧了瞧，不做回应，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慢慢品茗：“好茶”。
    看似纨绔，却又不是纨绔，识时务的聪明人，岩井英一给唐生明定下了标签。
    他喜欢这样的人，既有才情又不固执偏颇。
    “唐生明~”岩井提高了声调，玩味地看着，“前国民党副中将，在下实在想不通像你这般有身份的人，为何屈于此地，领个闲职”
    “你都说了是个闲职，不好吗”唐生明淡定地说着，“如今这个世界，活着就是一大幸事，像我这般安逸又舒适而活，多少人羡慕”
    “你倒是想得开，不怕被你们同胞诟病一通？听说你的兄长唐生智登报与你划清界限。”
    “重要吗？说不定最后救他们的人还是我”唐生明狡黠一笑，让人看不出任何心思，“中国苦于内战久矣，日本军队实力有目共睹，最终能帮助这个国家结束战争，人民免受兵荒马乱，那不是也很好吗？”
    “你是不看好重庆？重庆还有美国人撑腰”
    “美国？哼，美国助重庆难道仅仅是因为义，那太平洋军舰又是为何，前有英国日不落，难道美国不想效仿，总归是不同族类。”唐生明看了眼岩井，把美国太平洋舰队扯出来，是想试探日本人。
    看到岩井目光一瞬间闪躲，唐生明暗笑。
    岩井确实有所思虑，自九一八后，日本对欧美态度顺从到敌对，太平洋上的美国军队是日本最大的顾虑，也是他们实现大理想的大阻碍，“可是，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日本人吗？想来，重庆和延安都是因为惧怕我们，才一直抵抗着。”
    【那是惧怕吗？那是仇恨，恨不得给你们抽筋剥骨喝血吃肉，欧美非我族人，日本更非我族人。】心里是这么想着，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亚洲人群，生活习性也差不多，说不定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哈哈哈”
    这样的说话让岩井英一也松弛地一笑，在他看来唐生明是重庆的人，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要是活着的人，都能被收买，何况如此有见地的聪明人。
    “唐先生，这几日请你来公馆主要是有事相托，并非为难与你。”
    “说吧”
    “我调查到，唐先生近段时间与军统有所联系”岩井说完，走到书架旁，暗中观察唐生明表情。
    “不假”唐生明此话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岩井英一一下震惊。
    “回答的如此痛快，难道你就不怕对你做些什么吗？还是你手上有什么可以交易的让你自信自己可以安然无恙？”
    “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交易的，这点你可以不用怀疑，我所知道的别人定然都知道”
    岩井相信唐生明此话不假，以他职位来说，根本接触不了机密。
    “你误会了，我很欣赏你，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岩井回到位置坐下，换了和气的语气接着说，“你也误会了我们对军统对重庆的态度，重庆选择美国，总归是找个依靠，何必舍近求远”
    “你的意思是……”
    “听说你和重庆方面相熟，想借唐先生引荐一番，主要是想表达我们合作的诚意”
    “重庆方面，我确实有很多相熟的”唐生明假装思考一阵，“我可以帮你，其实也是帮我自己”
    “真是聪明人，爽快”
    唐生明也是实实在在把岩井英一的想法传达给了戴笠，戴笠给唐生明的答复是让他先保命要紧，以他自己名义答应岩井，而军统那边会暂停对日军官的刺杀。
    唐生明懂戴笠的心思，戴笠完全不想担责，却也顾及与他的交情。
    岩井英一见军统答应不再行刺杀之事，想着重庆方已在考虑他们的合作，便安下心来。招待唐生明吃喝后，放他回去。
    几日下来风平浪静，顾晓梦隔三差五上班前都前往审讯室巡查一番，审讯科科长职责算是尽到，并把监禁室内监禁人员也约摸清楚。
    梁司与“秦广”被关在76号后院行动队旁的监狱中，只要不被审讯，暂时不会威胁到生命。
    林道声仍旧被关押在最黑暗的监禁室中，没日没夜的呻吟。就如地沟里的臭虫，发烂发臭到张国震都嫌恶心去提审他。
    顾晓梦巡视时，都会从小探风口看看这只虫是否活着。
    只是今日经过时，竟没听到呻吟声，原以为死了，往口子一看，压根没有人影，顾晓梦有所疑惑，但也没多放心中，猜测着会不会是张国震提审，或者是死了？
    总归是失去任何利用价值的人。无人在乎他生死。
    回到办公室，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努力回忆着，试图找一些答案，前几次经过那间监禁室时老远就听到呜咽和呻吟声，上次去时候没听到，但人确实关在里面，这次去的时候不仅没听到，人还不见了……
    想到这顿感到一丝不安，找来审讯记录，一个礼拜前给林道声安排医生医治……而后就没有任何记录……
    为什么？顾晓梦实在想不通，难道被秘密处决？有此必要？林道声的生命如蝼蚁一般，吴世宝等人应该不会在这上面花这些精力。
    “叫张成过来”命手下寻来张成问话，才得知三天前，张国震把林道声给放了……
    顾晓梦绷紧了神经，这事得询问清楚，他们究竟想干嘛。快步前往行动处寻张国震。
    “张队长，能否给我个理由，为何释放林道声”
    张国震被顾晓梦直接推门进来，一通询问，怔了一会，“顾科长你看，别急嘛，来先坐着，听我说”
    顾晓梦根本没有理会他，双手垂下捏紧拳头，“快说”
    “这不是看那林道声没什么用了，放76号也是废着，不如给他放出去溜达，再派人盯着，万一有什么收获呢”
    顾晓梦听完张国震的话，恶狠狠地盯着他，冷冷地说道：“林道声叛变人尽皆知，延安和重庆会这么傻还出来当那出头鸟？张队长~你这算盘打地不应该啊，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顾晓梦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林道声现如今就如丧家之犬，这样的恶狗心中愤恨，就想行报复之事，而李宁玉是直接至他陷于淤泥，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会先找李宁玉报仇？”
    说到这，气的涨红的脸怒目直视张国震，双手重拍桌面，手指直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那日岩井公馆内李宁玉不过是说你一句，你竟如此心胸狭窄，要这般害于她。”
    “你可别乱说，我一个小小的队长，怎么可能会去害副处长，我只是为76号尽职尽责”
    “真是愚蠢至极，那日李宁玉那番说辞是救你和吴队长，而你却恩将仇报”
    “你在乱说什么”张国震心虚道。
    “我乱说？那日你和吴世宝的说辞已经极度惹怒岩井英一，你要知道岩井英一虽没有官职，但他在特务机关中和影佐祯昭权力相当，连李世雄都要敬他几分，你们那日的态度，李主任回来都保不了你们，要不是李宁玉及时制止，你们还能活过几日？”顾晓梦步步紧逼，“告诉我，林道声现在何处？”
    “我……我也不知道”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李宁玉这次不仅对日本人有功，对76号更有功，要是她有什么闪失，别说日本人不会放过你，李主任回来也不会放过你”顾晓梦想把这人一枪爆头【我更不会放过你】。
    “我真不知道，昨天跟的人回来说跟丢了，这小子万万没想到还挺有能耐的。”张国震近乎恳求，“顾科长，先别急，这李宁玉现在应该没事嘛，我这马上命人去抓捕林道声”
    【对，玉姐……】顾晓梦不等张国震继续说，立马转头出门，近乎奔跑前往情报处。
    令人沮丧的是，科员相告今日根本没见李副处长来过情报处，也没有请假。
    顾晓梦脑中轰鸣，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回办公室，脑中全是那日李宁玉被林道声按住的场景。
    只是片刻恍惚沮丧，立即收住心神，她明白现在李宁玉极大可能遇到危险，等待着救援，自怨自艾可于事无补。
    开车前往宿舍，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多希望屋内回应着魂牵梦绕的声音“晓梦，你怎么来了”，可惜总归是幻想，被子叠着整齐，开水瓶内热水早已冷却，可怕的预测成真：李宁玉昨日下班就已被抓走……
    “爱珍姐，我需要你帮忙”这是顾晓梦想到最值当的法子，佘爱珍毕竟是青帮待过，手下耳目众多，人员混杂。找她帮忙比张国震靠谱多。
    佘爱珍哪里看过顾晓梦这样焦急又失神样。一边应承着派了手下围着几条街市搜索，一边安慰着她。
    见佘爱珍也派人找寻，顾晓梦不敢耽误时间，立即回车里，准备开车前往初次见到林道声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他的老巢。
    刚准备发动汽车，见车窗上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取下一看：想要李宁玉活命，单独前往焚王渡站后排仓库。
    顾晓梦马上下车，愤怒地四处张望，送纸条的人早已离开。
    捏紧纸条揉成一团，没时间安排，而且焚王渡后排仓库附近视野空旷，根本没办法隐蔽带人潜伏，现在林道声已然红了眼，不可惹怒他，危及李宁玉，只能自己前往。
    疾驰的车悬着的心，无法想象玉姐遭遇了什么。每每念着玉姐，车子又提速几分。冲破木栅栏，开到仓库门口停下。
    迫不及待下车，进了仓库，荒废的仓库内因四周破陋，而歪歪扭扭射进多道阳光，倒是可以照亮整个仓库，每走一步，心就刺痛一分。
    后头传出幽幽的讽刺声“你还真敢单枪匹马来”，随着声落，穿着破烂的林道声，拿着匕首抵在李宁玉脖子，推着李宁玉往前走着。
    “玉姐”红着眼尽数着委屈。
    李宁玉双手被反绑着，口中塞满布条，双眼含珠，不住的摇头，发出“唔……”的声音。头发凌乱，衬衣脖前扣子明显被扯掉……
    “你对我玉姐做了什么”极尽愤怒。
    “做什么？呵，我倒是想做什么，但我能做什么”林道声嘶吼着，“你们这些王八蛋，让老子断子绝孙，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陪葬，一个个陪葬……哈哈哈”
    “我已经来了，你到底想干嘛？如果你想要钱，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放了她”
    “钱？我是很想要钱，但是现在，我更想要你们死”林道声咬牙切齿的声调，如同地狱的召唤一般恐怖。
    顾晓梦看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想着今日看到审讯记录里面的就医，难道是为了断他根种？不自觉的往他身下一看。
    “一切都是我策划，而且审讯你的是张国震，策划的人是我，前前后后都不关李宁玉的事，她也只是被胁迫，把她放了，我做你人质。”
    “这么好看，我还真舍不得”林道声伸手捏了捏李宁玉的下巴和脸颊。
    李宁玉斜眼瞪他，甩了下头，抵在脖子上的匕首触着皮肤，渗着点点血迹。
    “混蛋，别动她”顾晓梦怒目圆睁，似要冲上夺刀。
    “哈~这么紧张吗”林道声邪笑着看她，“都说顾大小姐喜欢李宁玉，没想到啊，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让你死之前，咱们先玩个游戏吧”
    林道声把抵在李宁玉脖子上的匕首，扔给了顾晓梦，“让我看看你有多喜欢她”随后一手掐着李宁玉脖子，“捡起地上的小刀，我想在你身上见到血，可不能一刀毙命，我要看看一个人流血而亡是什么样子？”
    又想起什么，伸手取下李宁玉口中破布，“一起看吧”说完恶笑着，笑声恐怖……
    “咳……”李宁玉被掐地气喘，缓了口气，“你杀我们有什么用，不过是愤怒出个气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但是我认了”转眼看着顾晓梦，“快点动手”，手掐紧李宁玉脖子。
    看着玉姐被掐着憋红了脸，顾晓梦红着眼睛，看着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放开她”
    话音刚落，手中冰冷的刀锋直直插入腹部，面部吃疼苦楚瞬间煞白，双手颤抖地握着刀柄，额头立刻冒出汗珠……
    “晓梦”李宁玉脑中映出裘庄种种，窒息感袭满全身，痛苦不舍地看着顾晓梦，盼着一个人活着竟如此不易……抿着嘴唇摇着头。
    “真是不错，拔出你的刀，继续啊”疯狂地继续嘶吼着来自地狱的声音。
    李宁玉瞪大眼睛，看着顾晓梦，皱眉示意她，转头直愣愣盯着林道声，以最为缓慢的声速说着：“出了这个门，依旧被人人摒弃，走在街上，背后指指点点，暗处伺机而动，取你命的人很多，那时你又能怎么死”
    【怎么死？】林道声一时恍惚，仿佛置身于人声鼎沸的闹街，身边经过的人鄙夷厌弃的眼神看着他，孩童围着他叫着“臭虫臭虫……”“怎么死”小声嘟囔着，这声音不停地李宁玉口中发出，林道声也在不停的重复……
    李宁玉看着林道声有所涣散的眼神，继续说着：“阳光很好，照着每个人，很温暖，但是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就如四面八方的冷风，吹的你很冷，不，是又阴暗又冷，仿佛置身于潮湿的角落，暗无天日……”
    “冷……”林道声缩回掐着李宁玉脖子上的手，搂着自己破烂的衣服，试图裹紧佝偻身躯，怎么裹，都还是冷，蹲下身子抱膝颤抖。
    李宁玉见时机已到，启唇张合，顾晓梦捂着肚子，抽出匕首，忍着疼痛，轻而快的走近林道声。
    林道声依旧蹲着，顾晓梦掩住沉重的呼吸，对准他的脖子，锋利的刀锋与那皮肤极为相配，刀锋嗜血感，在此时竟如此美妙。
    林道声捂着脖子，另一手抓住顾晓梦来不及抽离的手，“咳……”喉咙被血呛着咳着，空洞的双眼，似要吞没一切。
    李宁玉刚缓了气，就见顾晓梦已得手，却又看她被林道声死握着，踉跄走过，用力掰开他的手。
    因着着急使了全身力气，顾晓梦随着力道，退后几步，倒在地上，双手松开腹部，血如泉涌，浸湿了白衬衫，染红一片迷蒙着双眼，伸手往上，似要抓住什么，“玉姐……”
    “晓梦，晓梦，晓梦”李宁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顾晓梦身边，只觉得心中空了一片，耳旁轰鸣着充斥着痛苦的声响……
    紧握着顾晓梦的手，扶起她靠着自己，一手捂着她的下腹。
    “没事……咳……”顾晓梦微弱地说着，“我……避开了要害，不要怕”
    看着李宁玉泣不成声，顾晓梦叹口气，恨自己总是让玉姐为她流泪，流了太多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玉姐……咱们再哭下去，那我真得失血过多了，往后你得天天煮补血的汤品给我喝”
    “傻瓜”李宁玉温情地在她额头吻着。
    扶起顾晓梦，本想抱起这人，尽管晓梦如今很是瘦弱，可惜自己力气太小。
    只能一步步搀扶着，慢慢往前走，走过每一道细小阳光，走出这破烂的仓库，迎来满怀的光亮。
    两人相视而笑。
    我总是想着，我什么都不是，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你，我执念你必须活着。
    然而在刚刚无助时候，我不再执念于你活着，而是我们都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