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感觉夏昀玥的状态有些反常。
    他怎么会毫无征兆地陷入幻觉？他的心魔并没有发作，也没有误食诸如丁香烟萝这类致幻的毒物，他甚至一个时辰前在无声岛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魔怔？
    “我担心他，担心他的心魔。”夏昀玥道。
    他由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缘故，双手不自觉地变幻成了利爪，硬生生刺入了青冥的后背皮肤之中，问道：“你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他解心魔？”
    青冥忍着背后的刺痛，尽可能地稳住语气道：“没有其他人，没有，只有你能解。”
    “那他的心魔怎么办，他会发疯，他会欺凌暴虐、滥杀无辜，他会……”
    夏昀玥正宣泄着极端不安的情绪，突然心口一阵反噬阵痛，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急忙收起了自己的利爪，推开了青冥，愣神无措地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心跳声震颤……
    刚才心口的痛应该是情缘契的反噬。
    可他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自控不了地露出利爪伤害青冥？那明明是他极度恐慌、或是情绪不安稳时才会有的反应。
    青冥再次凑过去要抱住夏昀玥，可夏昀玥只是跟青冥对视一眼，就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颅内剧痛难忍，像是锋利的锥子在反复翻搅，又像是烈火灼烧。
    “疼……”夏昀玥双手抱住了头，嘴里只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青冥脸色沉了沉，反应极快地摸上了夏昀玥的脉搏。
    魔人的疗愈诊病之术他曾经一窍不通，但经历了夙世回忆之后，他拾起了不少，因此他认真探了一会儿脉相，就察觉出了夏昀玥的不对劲。
    “你的魔体……”
    “等等。”夏昀玥打断了青冥。
    他的眼神变得警惕又惊惧，他拿开了自己的手，不让青冥继续给自己探脉，然后强忍着疼痛转头看向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一团青色，看得极专注。
    青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却无从寻找目标，他只看到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云密布，深灰色的乌云间偶尔闪过一瞬紫红光亮，继而便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微弱的轰隆雷响。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我没事了，只疼了一会儿，你不用担心。”夏昀玥揉着脑袋说道。
    “你在看什么？”青冥问。
    他帮夏昀玥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再次探脉，意外地发现，脉象又平稳了，方才的魔体暴走之相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夏昀玥收回了目光，“没看什么。”
    青冥看得出夏昀玥没说实话，但他没有追问，而是面色凝重问道：“你刚才除了头疼，可还有别的不适？”
    他记得在今日之前，夏昀玥的身体是没有什么异常的，由此看来，夏昀玥倒像是突然发病。
    “没有，我没事，我们停下来吧，我怕我……”
    他说了一半，闭了口，起身下床去找衣裳穿，也顺便扔给青冥一件自己的衣裳。
    青冥盯着手里衣裳沉思了一会儿，问他：“你害怕什么？”
    “你先转过来，我给你疗伤。”夏昀玥抓住青冥的肩膀使其背对着自己，开始施法给他疗愈背后的刺伤，伤口愈合之后，接着又帮他穿上了衣裳。
    他一边帮青冥整理着衣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是镇魔之器。”
    青冥闻言，微微蹙眉。
    他思索着夏昀玥的话，他是镇魔之器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的身体里熔铸了镇魔锥的残骸，就算他如今是一把剑的形态，但从本质上来讲，他还是镇魔之器。
    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镇魔之器，纠正道：“我是青冥，是你的青冥剑，是你的武器。”
    “不，不是我的，不应该是我的。”夏昀玥执拗地否认。
    他正要再次开口说什么，却被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雷鸣惊了神。
    而正当他迟钝地想要捂住耳朵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先他一步帮他隔绝了雷声余韵，又将他护在了身前。
    他就这样被馥郁沉香揉碎了惊惶，又被温柔的手掌锁住了悸动，渐渐地平复了内心的动荡不安。
    “我感觉你心神不宁，容易受惊，你方才头疼时脉象异常，魔体有恙，我们尽快回魔域找大夫看看，如何？”青冥提议道。
    夏昀玥安静地靠在青冥怀里听他说话，也想起了此番来承酣阁的真正目的——
    他计划把青冥暂时留在承酣阁，然后独自一人回魔域。
    然而，此刻他被青冥抱着，他感受着两人一冷一热身体紧贴时彼此的奋不顾身，却犹豫了。
    真的要丢下青冥吗？
    可他已经答应了夏无怜，答应把青冥留下，这也是夏无怜同意他叛离灵族所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
    事实上，他自己也确实希望能跟青冥分开。因为现如今，他但凡看到青冥的脸，就会同时想到唐珞熺，他会回忆起夙世苦海的记忆，那种前世今生的割裂感在他的脑海里轮番轰炸，让他梦魇练练，让他崩溃，让他绝望。
    他得跟青冥分开。
    夏昀玥再三考虑后，开口道：“青冥，你不该属于我。”
    青冥闻言，诧异道：“为何这样说？我是你铸造的青冥剑，当然属于你。”
    夏昀玥道：“我知道你是我铸造的，但铸器师手中诞生的任何武器，本就不一定归铸器师个人所有，况且你不仅仅是青冥剑，你同时也是镇魔之器。而镇魔之器归属天地六域众生正道，不该归属于某个人，更不该归属于一个堕魔之人。”
    他说着就要推开青冥。
    青冥怔了怔，及时将他拉了回来，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夏昀玥调整着呼吸，郑重道：“你不能跟我回魔域。”
    青冥蓦地僵住，重复着他的话：“……不能跟你回魔域。”
    在反复咀嚼这句话后，他终于明白了夏昀玥的意思，却也彻底慌了神。
    他稍稍推开了夏昀玥，直视他问道：“你要跟我解约？”
    夏昀玥眨了眨蓝眼睛，躲开了青冥敏锐的目光，没有接话。
    青冥掰正了他的脑袋，强迫他重新看着自己，问道：“你带我来承酣阁其实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在这里结契的，所以你也想在这里跟我解约？你是这个意思？”
    夏昀玥心里揪了一下，道：“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青冥僵硬地弯了弯嘴角，颤声道：“你要跟我解约。”
    “……”
    青冥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自己深爱的人，眼眶霎时间湿润了。
    夏昀玥要跟他解除契约……要将他打回灵体原形……要剥夺他重生的躯体……要抹去他所有的记忆……
    青冥仿佛听到破碎的心脏坠落成满地悲凉，他弯腰跪伏在地，他双手奋力想要捞起那些残灰余烬试图修复完好……
    可什么都捞不起来，什么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