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我睁开眼睛，看着破旧的纹身店，纹身店老板的鬼魂身上长着两张脸，依旧在争吵不休，声音嘈杂刺耳。
    黑猫重新蹲在了吧台的桌面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央求。
    我很清楚它的想法，它不希望自家主人的灵魂崩溃，这些年来，它没有离开这里前去转世投胎，也是为了陪着自家主人，让他的灵魂不至于太过痛苦而崩溃。
    它的逻辑很简单，也很实际。
    它见到主人回来看到它死掉了，就跟着自杀了，自然也担心自己离开了，主人的灵魂就会崩溃，肯定要留下来陪着自家主人的。
    我看着依旧在争论不休的两张脸，忍不住幽幽一叹。
    佛家有云：众生皆苦。
    活在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心事和痛苦，只是有些人的苦少一些，有些人的人生却像是黄连汤里泡出来的一样，苦到无法忍受。
    这纹身店老板就是这么一个人生苦到了极致的人，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也许就是童年时家庭还算和睦的那一段时间，还有跟瘦弱少年在一起的这几年。
    快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而剩下的时间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成了鬼魂，在自家店里都是醉酒沉睡的状态，因为这是他忘却痛苦的唯一办法和途径。
    现在两个分裂的灵魂回到了他的躯体内，原本被遗忘的痛苦被重新唤醒，他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崩溃，已经很难得了。
    我想了想，端起引魂灯，来到纹身店的玻璃门前，伸手用力推开了玻璃门，将它敞开着。
    这一次，我并没有闭上眼睛，是清楚看着玻璃门上锁着链条锁的，可我此刻心里有一团火，只想着把玻璃门打开，玻璃门就这样没有任何阻挡的被我打开了。
    玻璃门被打开，我端着引魂灯来到门前站定，看着门外漆黑的夜色，将手中的引魂灯举高到头顶的位置，开始念诵起招魂的咒文。
    ……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抚平这种痛苦的良药，就是让相爱之人重新相见。
    这样的痛苦之所以无解，是因为阴阳相隔无法相见，可现在他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被这种痛苦所困扰？
    随着咒文的念诵，门外开始有风吹起，朝着纹身店的方向刮了过来，吹起了我的头发和衣角，也吹得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作响。
    正在争吵的两张脸停了下来，一起斜着眼睛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过来。
    下一刻，风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影出现在了纹身店的门外。
    那是一个看起来略显单薄，带着眼镜的瘦弱少年，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连衣裙，气质看起来十分恬静的姑娘。
    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我就明白，这就是当初在车祸中死去的瘦弱少年和纹身店老板的女朋友。
    我端着引魂灯，朝后面退了一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开口道：“进来吧，他都等你们好多年了。”
    瘦弱少年和那姑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似乎在无声交流着什么，最后还是少年走在了前面。
    还没走进门，他就开口喊道：“哥，我和嫂子来接你了。”
    纹身店老板鬼魂脑袋上的两张脸开始扭曲挣扎起来，不同的表情在两张脸上飞快的闪过。
    快乐，痛苦，犹豫，彷徨……
    瘦弱少年进门之后，看到了纹身店老板的怪异模样，不过他并没有惊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轻声说着：“哥，我们来接你了。”
    那姑娘也已经走了进来，同样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纹身店老板。
    黑猫从吧台上一跃而起，跳进了那姑娘的怀里，姑娘抱住了黑猫，在它的身上来回抚摸着：“黑虎，这些年辛苦你了。”
    黑猫喵喵的叫着，仿佛在向女主人诉说着什么一般。
    纹身店老板脸上的扭曲和痛苦变得越来越严重，可两张脸也渐渐朝着一起靠拢，正在逐渐融合。
    扭曲了片刻之后，两张脸终于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张看起来快有三十岁的年轻脸庞，留着长发，带有年轻人的锐气，眼神中偏又带着几分沧桑。
    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松了口气：这说明他分离出的两个灵魂融合，不用担心再崩溃了。
    纹身店老板到了此时此刻，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向瘦弱少年和那姑娘：“你们……你们来了……”
    “来了……”
    三个鬼魂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那样静静的彼此凝望。
    过了很久之后，纹身店老板忽然开口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多谢先生了。”
    说着，他朝我深深一躬，从口袋里掏出了厚厚一沓冥币，递了过来。
    我照例只是收了一张冥币，点头对他们说道：“上路去吧，来世你们肯定会快乐幸福的。”
    “谢谢先生。”
    三个鬼魂再次朝我深深一躬，纹身店老板伸手搂住了自己女朋友的腰，左手在瘦弱少年的头顶上揉了揉，露出了笑容，三人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走出纹身店，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夜风里只有隐隐的笑声传来。
    目送着三个鬼魂上路离开，我深吸了一口气，端起引魂灯走出了纹身店，随手将敞开的玻璃门关上。
    等到身后传来房门关闭的咔嗒声，我心中一动，转身看去，玻璃门重新恢复了陈旧的模样，链条锁把房门锁的死死的。
    我伸手拉着房门试了试，刚刚打开一条缝就被链条锁给阻挡了。
    这是又恢复到原样了吗？
    可刚才自己明明没有闭上眼睛观想，就直接把房门给打开了。
    是因为自己当时内心意志十分强大，只想着拉开房门，把瘦弱少年和他女朋友的鬼魂招来的缘故吗？
    肯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逻辑上才能解释得通。
    那以后自己的信念足够强大，是不是可以无视是否上锁，就能直接打开房门？
    我端着引魂灯，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
    现在纹身店老板的鬼魂已经被送上路了，那两个初中生的鬼魂也该送上路了。
    当初以为他们两个是被欺负和霸凌的对象，现在真相大白，原来他们两个才是霸凌欺负其他同学的家伙。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要将他们的鬼魂送上路的，他们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刚刚初二就淹死了，该受得的惩罚也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他们的鬼魂继续留在人间，如果没事跑去学校转一圈，也许会影响到学校里其他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