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冯子都上朝
作者:沪上海亮   雪满长安道最新章节     
    “冯子都,霍府的监奴。”刘询认出这人。霍光曾带着冯子都上朝,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据说霍光非常宠信冯子都这个管家奴,常与他商议事情,而朝廷百官也趋炎附势,争相与冯子都交结。

    他不解地瞅了眼许桑。许桑躬身轻声道:“大司马霍禹告病休沐,遣冯子都代之上朝。”

    刘询心中愠怒,但不露声色。他很清楚当下霍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

    自汉昭帝时期起,霍光位居大将军,他的儿子霍禹以及过继为霍去病孙子的霍云,官至中郎将,统率羽林军,霍云的胞弟霍山任奉车都尉侍中,统领胡越边军。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西两宫的卫尉,兄弟辈的女婿、外孙分别做了各部门的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官,都享有参加朝会的资格。霍氏族党亲戚在朝中连成一体,这还不包括朝廷中霍光的门徒故吏。

    “大树凋零,这些树荫下的枝枝蔓蔓也该收敛了。”刘询暗自冷笑一声。

    他环顾群臣,大臣们的视线却齐刷刷看向霍光往常坐的位置。冯子都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他低眉垂目,若无其事的端坐着。大殿内鸦雀无声,气氛诡异。

    “没有大将军的朝会,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大臣们心中嘀咕,又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丞相韦贤。

    韦贤接到传旨今日朝会,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以前都是大将军操持的,现在突然由他主持,心中忐忑,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只得颤颤巍巍起身,持笏大声道:“臣昧死言。”一时语塞,顿了顿,道“臣等、臣等、臣等请赐故大将军霍光谥号为宣成侯。”其实这事早已上本,只是皇帝尚未批旨,正好拿来说事。

    “准奏。”刘询微微皱眉。

    魏相这时欠身欲起,史高有些疑惑,目光不由得停在他这边。魏相低声道,“我真的有话要说。”持笏出列:“臣昧死言。”

    韦贤正不知如何继续,魏相出列恰似与他解围,悬着的一颗心落下,轻舒一口气,作了个“你请”的姿态,顺势退下。

    魏相持笏上前,朗声道:“当今天子圣明,臣子尽心,海内晏然,百姓安居。不过——”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继续说道:“臣听闻秦亡于十大弊政,然而其中一项弊端至今尤存,那就是律令烦多、狱吏严酷。”

    韦贤听闻此言露出惊愕的表情,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殿里响起一片嘈杂声。

    魏相不管这些,神情严肃地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大汉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百余万言,大辟之刑也有千余条。这些文书堆满阁楼,即使掌管判罚的官吏都不能全部读完,又如何晓谕百姓。因此,也就导致狱吏用法无度,罪同而论异,老百姓无所适从。百姓不安则天下不宁。《尚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是以,臣请尚德缓刑,行仁圣之道。”

    刘询认真听着,时而点头,待魏相说完,马上接口道:“决狱不当,是朕之不德也。”

    韦贤闻言赶紧跪下,惶恐道:“罪在臣等,陛下圣明。”群臣也纷纷避席而跪。

    刘询皱了皱眉头,道:“你们都起来,朝会议事,在于施政,并非归罪与谁。”

    他沉吟一会,缓缓道:“‘尚德缓刑’,言之有理。暴秦法密而政苛,荼毒无辜。狱吏维系万民之命,一定要禁暴止邪,公正断案,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朕自小在民间生活,知道百姓的艰难,或因无意之举而获罪。朕以为,必须省法制,宽刑罚。”

    他又边思考边说道:“朕打算在廷尉下面再设廷尉平四员,负责审理疑案冤狱,官阶嘛,秩俸六百石。”话音刚落,殿堂里的群臣已经齐齐拱手道:“陛下圣明。”

    刘询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殿堂两侧木偶似的大臣和须发皆白的韦贤,突然兴味索然,想了想,道:“丞相韦贤勤于朝事,然老迈多病,朕于心不忍,还是致仕吧,回家颐养天年。魏相,你领丞相事。”又停顿片刻,道,“丙吉为御史大夫。”

    其实,霍光去世后他就开始考虑更换丞相,原本属意丙吉。他对丙吉一直怀有感恩之心,甚至是一种对于长辈的敬重之意。这不仅仅是因为丙吉举荐了他,更在于对丙吉人品的推崇。不过,也是因为丙吉秉性敦厚,崇尚宽容大度,喜欢礼仪谦让,让他犹豫了。他觉得,在他亲政之初,需用雷霆手段整治乱象,丙吉的性格并不适合,所以他选择了魏相。

    “太平之世,丙吉必为贤相。”刘询心中感慨道。

    韦贤、魏相、丙吉起身谢恩。

    刘询扫视群臣,严肃地说道:“今日起,五日一朝,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非朕旨意,不得更改。”

    大臣们虽然吃惊,但也没人提出异议。五日一朝以后便成为朝堂议事的定制。

    刘询又瞥了一眼右侧绝席独坐的位置,冯子都正低着头玩赏一块玉佩。

    他皱了皱眉,转脸示意许桑,许桑高呼一声“退朝”。

    大臣们恭送皇帝回辇,便步出前殿,三三两两走下台阶。

    韦贤卸了丞相一职,反而轻松了,笑呵呵地与众人拱手作别,见冯子都出来,凑上前作揖道:“冯君安好。”

    冯子都随意拱拱手,道:“丞相安好。”

    韦贤笑道:“老朽已非丞相了。”

    冯子都敷衍道:“韦公安好”。

    韦贤见状也是尴尬,讪讪而退。

    魏相远远看到这一幕,摇头叹息:“霍府一个家奴也如此倨傲。现在看来,霍氏子弟能成大器者寡,嚣张跋扈者却众。如果霍氏的辉煌只是霍去病、霍光兄弟两人而已,岂不就是灿若流星。”这么一想,顿觉悲凉。

    “毋大而肆,毋富而骄,毋众而嚣。”魏相口中念叨着慢慢走下台阶,忽而听到有人呼唤,回头一看,却是史高。

    史高见魏相神情黯然,忙问怎么回事。魏相也不掩饰,说霍家派冯子都上朝,太过轻佻,真为霍家命运担忧。

    史高也是不满,道:“冯子都,霍府家奴也,看来霍氏真是把国事当家事了。”

    魏相颇为担忧:“虽然大将军有拥立之功、治世之德,但霍氏若以此荫庇而不知进退,岂能为天子所容。”

    史高看着魏相,犹豫了一下,道:“大将军辅佐汉室,忠心可嘉。但权力这东西,是天子之器,臣子岂可拿去了久久不归还。如今君上亲政,天经地义。你也择个机会劝劝霍家,是时候有所收敛了,尽尽臣子本分。”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宫门,等候自家的车舆乘过来。这时,东边苍龙阙传来一阵吵闹声,两人愕然,未央宫前也有人敢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