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空下
作者:蹉跎枉此生   苦痛代行者最新章节     
    “啊……这是在……哪?好高,为什么……有太阳?”
    在街道上行走的白色巨人弯腰避过空中的天桥,扶着楼侧踉跄缓慢地前进,坚决地走向那清城区中心的光柱。
    在他的身上,无数身躯浮现,手臂伸出,高高地张开五指,伸向天空,还有无数的人脸在其上涌动着,表情或狂喜或痛苦或挣扎或迷茫或沉沦。
    陈畅的面孔在其中浮现出来,有些迷茫地仰望着天空,他的思绪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电视显示屏一样闪动,久远的记忆和最近的混在一起,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我还是觉得,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我们家好好的就行。”
    陈畅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医院的靠背椅子上,年幼的他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看着眼前身上贴满了仪器,手上插着输液管的哥哥陈乐。
    “……”
    没有回话,寂静在空气中无声地回荡,只有仪器的滴答声为病房内的寂寥所欢呼喝彩,以及陈乐的呼吸声伴着他脸上的紫色血管跳动重复地循环。
    陈畅一直“仰望”着自己的哥哥,将其作为自己的偶像来对待。
    自己的哥哥无论是智力,情商,还是对人对事的处理,都远远高于自己,他乐观大方,善良,能为他人挺身而出,如果可以,陈畅希望躺在这张病床的是自己。
    前几天,陈畅和陈乐走在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一场突发的火灾,由于当时的电磁干扰,对火灾现场不熟悉的肃正官请求在场的人为他指路,而陈乐义无反顾地举起了手。
    在场的人看到肃正官出现时,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事情的危险程度,虽大概率会有人在权衡后挺身而出。
    但陈乐不假思索的反应,与肃正官当时过于急躁的态度,使得本不应该承担如此程度的陈乐被带入了灾难现场,于是悲剧发生了。
    “对不起。”
    这是肃正官失去一条手臂,抱着全身紫色血管暴起,昏迷的陈乐走出来后对着陈畅说的话。
    陈乐在这次灾难中,与一群其他的受害者一起被大剂量的毒素污染了,由于是未曾见过的毒素,所以医院只能暂时保持住受害者的状态不恶化的同时紧急开展药物的研发。
    但这研发的时间,将被害者的家属们的情绪从充满希望变成了不安和恐慌。
    “您确定要接受圣辉教团的治疗吗?我们不能保证他们治疗的可靠性……药物很快就能研发出来,还请您……”
    “不用说了,我们已经决定了……我宁愿相信我的信仰。”
    “……好吧。”
    病房外女声和男声的讨论传入门内,蜷缩在椅子上的陈畅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哥哥痛苦皱起的眉头。
    良久之后,在他昏昏沉沉近乎睡着之时,病房的门开启,他恍惚之间,看到一抹白色的衣袍从视角外一闪而逝。
    “哥,为什么你让我不要信教,你自己反而成为了圣辉教团的信徒,是为了老妈吗?”
    “……你听我的话就好了。”
    陈乐拿着圣辉教团的祈祷书,温和地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
    陈畅坐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起身,向房间里走去,应自己哥哥的要求不要在他们祈祷的时候在边上看着。
    “对了,哥,你之前问我的问题……”
    陈畅走到房间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了句话。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但是我肯定想家里能这么好好地过下去啊,要是过个二十年要我亲手把老爸老妈送进关怀处去,我想想都毛骨悚然。”
    “不过就算不满,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最多只能试着去考取那个去上城的名额,但希望也是极其渺茫……唉,不说了。”
    挥了挥手,可能是再也说不下去了,陈畅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陈乐听了这话,脸上的微笑暗淡下去,他轻轻地在祈祷书上抚摸着那个圣辉,眼神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如梭,又是一年过去,陈乐走在回家的路上,边上的同学嬉笑打闹,他突然看到雨滴在空中缓慢的落下,周围的声音消失殆尽,一只宽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
    “……现在就是“用”到我的时候了吗?”
    “对。”
    陈乐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一抹白色的衣袍划过,穿着金色白色相间的长袍的手从那里举起,指向远处一个穿着雨衣,看不清面孔,没有撑伞,拉着行李箱注视着自己的人。
    “我需要“试探”他一下。”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会做到吧?”
    “会。”
    “你也想看到那个世界的诞生,看到被避免的更多牺牲吧,更重要的是,满足你的弟弟,你的母亲,你的父亲的期望?”
    “……”
    陈乐沉默不语,那只手从一旁收回,轻柔地抚在他的脸上。
    “我只能希望……这不是你的谎言。”
    下一刻,手指一根根深深地陷入陈乐的脸部,融入进去,雨滴敲打在地,周围的人动作流利起来,声音回荡在这条街道上。
    陈乐最后的意识,是看到对面那个穿着雨衣的人抬起的脸,那是一张十八岁少年的面孔,其眼神忧郁而冷漠,表情阴沉而忧郁,带着不近人情的感觉。
    “为什么又是肃正官,为什么你们能这么平淡地带来噩耗,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们……”
    陈畅看着自己哥哥的骨灰被眼前这个阴郁的肃正官送回的时候,负面的想法无法抑制地溢出,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态度。
    不过,自己母亲的崩溃样子,让他的感觉仿佛不值一提,在此后,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再让母亲再露出笑颜,这让他很是痛苦。
    但,有一天,母亲不再低落,甚至笑了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松了一口气,但这轻松的感觉却没能持续多久。
    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肃正官,平静地问出了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你说的那些古怪的行为……是不是像你的大哥在你的母亲身边一样?”
    听从肃正官的吩咐,回到家中,陈畅想仔细地观察自己母亲的行为,结果一回家,就看到了自己母亲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自己,仿佛就在等着自己回家一般。
    “回来啦?怎么有些晚了?”
    “学校有些事,有什么事情吗?”
    陈畅从未觉得自己母亲的微笑是如此渗人,他避开目光接触,走向沙发,把书包扔在地上,坐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件事情,晚些我也会和爸爸说的。”
    “什么事?”
    “就是……”
    突然从厨房响起的脚步声吸引了陈畅的注意力,也打断了母亲的话。
    “老爸也回来了?不对啊,没看到老爸的鞋,那是谁在……”
    思绪到此中断,脚步声来到门口,显出脚步声的主人真容,陈畅的脑袋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空白一片,连呼吸都惊诧得停顿了,瞳孔缩小到了极致。
    “哥……哥?”
    出现在眼前的是穿着纯白教袍的陈乐,那熟悉的面孔,嘴角会微微更向右翘起的温和笑容,笑的时候会眯起的眼睛,都在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哥哥。
    “啊……啊……你,为什么……但是你不是已经……”
    一时混乱的陈畅甚至无法组织起语言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起话来了。
    “啊,对了,一定是你因为什么事情要躲避起来……肃正官在骗我们,你其实没……”
    说话到此停顿,陈畅看着眼前和记忆中完全一致的“哥哥”。
    他多么想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但被肃正官的话提醒过,加上他与哥哥朝夕相处的数十年,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不是哥哥,是披着哥哥的外皮的“某种东西”。
    “你……你不是他,你是什么?”
    陈乐看着陈畅的反应,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柳,两人无需交谈,就已经互相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儿子,你不用抵抗,很快,你就能见到陈乐了,很快,我们就无需再为未来痛苦迷茫,我们会去到神的身旁……”
    “妈……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明明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披着哥哥的外表,你却无动于衷啊!”
    但李柳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而“陈乐”则完全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认出来的?还这么坚信不疑……有人提前和你说了什么吗?但不对啊,明明外形完全一致,甚至是按着他的记忆来做出的相应行动,你为什么能认出来?”
    看着已经站起来,又无措地退后,紧紧地贴着墙壁,表情痛苦的陈畅,“陈乐”慢步上前,带着疑惑的语气问话了。
    “唉,算了,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那就让你先睡一会吧,等你醒了,就能见到你真正的哥哥了。”
    未能得到回答,“陈乐”看着贴着墙,痛苦地斜视着他,粗重地呼吸着的陈畅,叹了口气,伸出了他的手,将陈畅的视野覆盖。
    陈畅的记忆到此为止。
    随着自己哥哥,父亲,母亲的记忆在眼前闪过,在白色巨人身上“长出”的陈畅缓慢地沉入巨人身躯之中,他放弃了挣扎和抵抗,眼角滑下白色的泪珠,在空中消散无痕。
    他理解了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加入了圣辉教团,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母亲会明知那个虚影不是陈乐还能如此平静,为什么父亲会简单地放弃挣扎和抵抗。
    现在这里,就是神制造他的圣地的起点,他们都将加入那个无痛无伤,没有一丝阴霾的未来,就像这美丽的风景一般澄彻可见。
    在此处的所有人的精神都将被行亦难……不,是“神”所吸收,逃离这悲惨而疯狂的现实,那些组成白色巨人的人,那些吐出白色物质的人,都相信了行亦难所许诺的未来,从而献身于即将诞生的“神”。
    如果这阴湿连绵,使得世间不见天日,宛如人们心头阴云般的黑云能够散开,这一刻都不肯停下,将人们一切笑颜遮掩的雨幕能被撕开,也许无处不在,无时无刻发生的悲剧就会停止?
    仿佛在印证人们的想法一般,此刻,刚刚降临在清城区蔚蓝得刺眼的天空中,在如丝如缕的柔白云彩衬托的耀眼太阳,这一美好到连幻想都无法媲美的景色下,是如神明的化身降临世间般行走于城市大地之上的白色巨人们。
    四周的建筑都被白色逐渐侵染,外形亦随之变化,都显得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其上面雕刻着各种奇异而吸引人视线的花纹,天空中回荡着虔诚而神圣的颂唱声,整个世界摇晃着坠入行亦难的掌心。
    下一刻,急剧扩张的星空将这天空侵染,一抹暗月冉冉升起,将这一切停止下来。
    而在光柱之下,行亦难和叶诚站在下面,行亦难的手刚刚离开叶诚的脸。
    “看懂了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为什么要怎么做?”
    叶诚沉默地抬起那张万年不变的阴郁面孔。
    紧接着,他果断而急速地出手,一把扯断了行亦难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