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微微仰着头，这路灯的光线明明不是很耀眼，但是此刻却刺得她眼睛疼，那双美眸都镀上一层水光了。
    她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一年前，在大战开始的前段时间，他被成魔故意支走了。”
    对于弟控成魔来说，唯一的软肋就是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小魔王把安陌当成救命恩人一样对待，对安陌的特殊是魔匿组织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成魔即使是已经知晓了安陌是军方卧底的身份，但还是选择了对弟弟进行隐瞒。
    作为一个哥哥来说，成魔无疑是合格的。
    为了保护好小魔王，也为了防止小魔王因为安陌而犯傻，成魔提前支走了他。
    确切地说，其实就是派人将小魔王带离大本营，转移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变相地将小魔王软禁了。
    “后来，你们任务失败，卧底和援军几乎全员牺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
    林格一下子就陷入了那一天的回忆中，她站在书房，朝着那人汇报着最终结果。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一向都清冷矜贵、对所有事情都胜券在握却又满不在乎的佛子啊，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仿佛丢了魂般，向来冷淡的眸色都没有了光彩。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眼里的光一寸寸地黯淡下去，直至被眼底的黑暗吞噬殆尽。
    满盘皆输。
    还赔上了那么多条鲜活的人命。
    林格知道，他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出成魔的意图，自责当初志得意满将卧底小分队引了进来却没有保护好他们，自责自己被成魔的人监视着，稍有异动就会暴露身份，所以才没能及时赶回去救人......
    那些自责又愧疚的情绪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般朝他涌来，又如同蜘蛛网般交错斑驳，密密麻麻地将他困得透不过气来。
    哪有什么绝地逢生？
    哪有什么死而复生？
    哪有什么逆天改命？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啊？
    不过一直是混着血泪还在咬牙坚持罢了，可是他却还是普渡不了众生。
    他输了，最终还成了罪人一个。
    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人命，连负罪偿还都没有机会和资格。
    那一天，那个人就站在光晕中，窗外的光线明明那么耀眼，明明那么的明亮，却温暖不了他身上悲凉的冷意。
    逆光而站的他身形修长，但却孤独又落寞，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孤儿。
    此后，他又是孑然一身，再无队友。
    林格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带给她的震撼，那种全军覆没的痛楚让她的心也一揪一揪地疼，那种难言的压抑让人完全呼吸不过来。
    他们所有人为之付出的努力也付诸东海，当头一棒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啊，怎么就成为了背负那么多条人命的罪人呢......
    世道不公，把好人按在了泥潭里摩擦，却给了坏人逍遥法外的机会。
    那一天，林格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生出别的情绪，向来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人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满身寂寥让人心疼。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那么多的生命面前，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助，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两人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林格的双腿发麻，小腿微颤，最后连抬脚都一抽一抽地疼。
    那一晚的低谷，起码有她陪着他。
    往事不堪回首，容易让人陷入痛苦的回忆旋涡里走不出来。
    “天赐戒色是前些年我们组建的一个小势力，为的就是收集各方势力的情报。”
    早期的天赐戒色，人员分散，主要在江湖中游走，起着打探各方情报的作用，后来才在阳城扎根，逐渐发展壮大成为江湖中的万事通。
    小魔王身体抱恙，深居简出，成魔对弟弟偶尔也看得紧，所以他一般都是呆在大本营里，对外隐世，而天赐戒色正是他们对接外界信息资源的重要渠道。
    “后来......”林格顿了顿，苦笑了一下，“你在那场大战失踪之后，天赐戒色和黑白地界都是为了寻找你而存在的......”
    卧底牺牲，援军覆没，那个人将自己的大部分势力都转移回了阳城，只剩自己孤身留在魔匿组织。
    黑白地界创建，短短一年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江湖中站稳脚跟，但又低调得让人容易忽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黑与白，邪与正只有一念之差。
    自此，黑白地界开始对接天赐戒色的全部信息资源，重新整合人脉和渠道，一明一暗，全员开启了地毯式寻找血色妖姬下落的征途。
    他们那一年几乎发了疯一般，动用所有的势力在边境在阳城找人，却是一次次的无功而返，一次次的失望而归，几乎磨平了所有人的热情。
    “直到后来，环天集团的盛起，徐成安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林格看着安陌，眸光复杂难辨，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自语，“好在你还活着。”
    安陌活着，那个人心底的罪过也会减轻一点。
    林格太了解那个人了，责任心太重，肩负使命，为了血族能够鞠躬尽瘁，他从未为自己而活。
    前半生在守护慕灵，后半生在守护安陌。
    若说安陌是国家的守护神，那他便是血族的守护神。
    林格眨了眨眼，眼里的泪光被她憋了回去，眼睛被水润过此时亮晶晶的，说完这些话后她呼了口气，浑身都轻松多了。
    这些无人知晓的事迹被她用讲故事的方式陈述出来，因为她觉得，那个人不该被所有人遗忘。
    他做了这么多，应该有人记得的，哪怕只是记得一丁点都好。
    “抱歉，枫少，安陌公主，是我失礼了，”林格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脸歉意。
    她扯唇笑了笑，解释着，“我刚刚的话，你们就当故事听听就好了，也不需要因此对他产生愧疚，觉得愧对于他。”
    “我说了这么多，不是想歌颂他多么多么的伟大、这些年过得多么多么的艰难、为了你们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做这些也不是为了那些丰功伟绩的名声和噱头，更不是为了你们的同情和感恩，同时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可是我觉得，有些沉默应该是震耳欲聋的。”
    “他一路走来，哪怕没有队友，也活得强大而无畏，”林格突然神色认真，注视着眼前的两人，语气带了诚恳，“他半生颠沛流离，不过筑梦一场，我只希望你们最后不要让他空梦一场。”
    那个人用了十五年的时间，牺牲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年华，这样的人怎么能被辜负呢？
    那一年，他满盘皆输。
    这一次，总该让他赢一次吧？
    “半生沉浮，浮生如梦，他值得一个最好的结局，”陆寒枫认真地听完了林格的陈述，对上那双真挚的眼睛，他也神色凝重，像是在承诺一般，“千舟已过万重山，这盛世，我们必定会如他所愿。”
    安陌懂林格的意思，也懂林格今晚为何会动情跟他们说出这番话来。
    对于林格来说，明明那个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她在面临自己的感情和那个人的梦想之时，还是选择了大义。
    她也在为了他而筑梦，她也想实现他的梦。
    那个山河梦，那个英雄梦。
    愿山河无恙，愿祖国安康。
    安陌确实是被今晚的话触动了，只有亲身经历过烽火战乱，她才能感同身受那种情感，才能体会林格言语间的期待和真挚。
    “故人归故里，故里有故人，故人等故人，”安陌冷凝着一张脸，眸光幽深，语气坚定，带着一种莫名的心安感，不大的声音却有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
    话语如同她的人一般，温柔且有力量，“他从来都不会是被遗忘和遗弃的那个人，等凛冬散尽，我们会亲自迎他回家。”
    等安陌话音落下之后，陆寒枫继续说道：“前辈放心，这一次，我们会亲自给他铺好回家的路，而且，他有队友，且不止我们。”
    “谢谢你们，”听到陆寒枫和安陌满脸严肃的承诺，林格心底空落落的那块窟窿算是稍稍填上了，这些年压在身上的沉重负担好像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
    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谢谢你们没有让他的希望落空......”
    哪怕只是能够得到陆寒枫和安陌的口头凭证也好，她也能够得到莫大的心理慰藉。
    当初，那个人送了她玉佩当护身符保她平安，如今，她放下长辈的脸面和身份，以下属的身份乞求眼前的两个后辈能够保他平安。
    陆寒枫和安陌的承诺，就是她为他求的护身符。
    她只希望那个人最后能够活着而已......
    只要能够活下来就好了......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陆寒枫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他们作为被守护成长的一辈，也该撑起大局了。
    被长辈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可以反过来保护长辈了。
    夜色渐深，晚风渐冷，今晚三人之间的谈话跨越了十五年之久，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一个故人之间的约定。
    安陌想了想林格刚刚的话，心里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某个想法，于是朝她确认，“当时安然被急流冲走，也是他救的对吗？”
    大战过程中，他们走投无路，安然是被安陌推下那条水流湍急的河流的，就是因为这样，安然才靠着那零星的生存率活了下来。
    后来，安然因为失忆被人安插在市中心警局，任何人都无法查出安然履历上的漏洞问题，甚至无人对安然进行身份上的怀疑，这样天衣无缝的手法想必也只有那个人能够做到了。
    甚至于就连安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动用了黑客手段也没有查出幕后人的意图和身份，可见其隐藏得很深。
    听闻安陌的发问，林格愣了一瞬，眉眼一怔，也瞬间联想到了之前跟在安陌身边那个内敛害羞的小孩。
    是的，说安然是小孩也不为过。
    那时候安然的年纪并不大，出任卧底任务的时候大概还未成年吧，大战那一年应该是他刚成年的年纪。
    模样明明还很青涩，却因为用了易容术伪装成杀手潜伏在魔匿组织里，长相就变成了一副老练沉稳的样子，自带着一股痞气的凶残。
    小孩明明是应该被大人娇宠的模样，黏人得很，小跟班似的，就喜欢跟在安陌和顾轻言的身后，可惜后来，他受伤之后再也没能忆起自己的哥哥姐姐。
    没有人宠着的小孩啊，又变成了与全世界敌对抗衡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看待着这个世界，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警惕心。
    想起安然这个小孩，林格也唏嘘不已，有些心疼这个男孩子。
    她正了正脸色，说着当年的情况，“安然当时被卷进了河里的漩涡里，不过好在那个漩涡不深，最后将他推出了其他深漩涡的危险范围。”
    “但是他还是未能幸免于难，被湍急又汹涌的河水顺着沿岸来回撞击冲刷着，整个人都磕在了沿河的石壁上。”
    “我们沿河下流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不成样子了，满身都是淤痕血伤，加上他泡在水中太久，导致身体浮肿，伤口发炎感染，高烧难退，险些没有撑过来。”
    想起当时危机的情况，林格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个小孩差点就救不回来。
    那场耗时耗力的手术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几乎无异于在阎王的手中争分夺秒地抢人，整个过程都太惊险了。
    最后他们耗费巨大的心力才保住了安然的命。
    “还好，最后他撑过了高危观察期，情况慢慢开始好转，”林格轻叹一声，为那个少年感到惋惜，“但是他的身体素质相比以前来说，终究是差了许多。”
    即使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拖的时间有些长，抢救不及时，安然也算是落下严重的病根了，身体大不如前，变成了如今身娇体弱的美少年。
    但总归人活下来了就好，身体状况这方面只能是后续慢慢调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