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将军府落在西大街醒目位置。这日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萧太太收干女儿原不是大事，因萧家权力鼎盛，京中官贵云集，逮到机会就要奉承。
    这厢絮儿拉着李辞由马车走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心叹京中何时多了位姿色不俗的美人，虽是薄施脂粉，掩盖不住的芳华万丈。
    就是个头比寻常女人高出一大截。
    李辞感觉那些目光是绣花针，一点点刺在身上，如同上刑。
    絮儿斜他一眼，颐指气使道：“碧落，你不过是齐王的侍妾，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凡事机灵些，眼里得有差事，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李辞抿唇笑，抑着声音说话，“存心报复我，嗯？”
    絮儿点头，“不然呢，谁让你平时总欺负人。”
    管事的见齐王妃走来，丝毫不敢怠慢，忙引着她们去小花厅坐。那里安排了一班戏子正唱着，萧云画也在，轻扑罗扇听着曲。
    听丫鬟禀告说齐王妃来了，略一怔，转头去寻絮儿的身影。一眼瞧见絮儿身旁站着个高高壮壮的美娇娘。
    心头如同被狂风骤雨袭击，半天没醒神。辞哥哥如何扮成女人样子？
    这是他们闺房乐趣的一环吗？
    一时萧云画心中又急又恨又恼，分不清是对李辞的失望更多，还是对絮儿任性出格的行为更恨。
    连声咳嗽不止，将整张脸都咳红了去。
    听见她咳嗽，絮儿瞟了一眼。扭过头对站着的李辞道：“你云画妹妹像是被你吓着了。”
    李辞厚着脸皮笑，“也该让她认识认识我。”
    “怎么，不怕人家彻底对你失望？”絮儿回身继续看戏，笑容里满是得逞的快意。
    李辞没奈何地凑去附耳，“像你说的，我有什么好？人家非得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呸！”絮儿扭头轻啐，“这话旁人说得，自己说自己真不嫌害臊。”
    两人嘀嘀咕咕说这一阵，笑一阵，十分亲昵的样子。一旁的女眷见了，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瞧，说齐王妃不拘小节当真不假，待侍妾都如此和善。”
    “你知道什么？那碧落姑娘才不是省油的灯，人家是江南来的美人，哄得齐王好些宝贝。”
    “你听谁说的？”
    “荣宝斋的掌柜么。听说齐王往铺子里给她打了好些珠翠。如今齐王妃拉拢她，做出贤良的样子给王爷瞧呢。”
    “原来是这个道理，看来齐王也不像传闻中的正派。”
    “哎，男人呐，都一个样。”
    七七八八的声音随风飘摇，像是吹散的花瓣，尽数落进孙太太的耳朵里，成了天大的好消息。
    她拉个丫鬟附耳，“你往前厅去寻老爷，说是碧落姑娘今天在场。陆大人不是让他满京城去找么，现成的就在这里，被咱们遇上了。”
    丫鬟闻言大喜，忙跑到前厅男人的席面去传话。
    自从粮税贪墨案被革职在家，孙大人走了不少门路。先寄希望于燕王，怎奈燕王过河拆桥不管了，后打算让倩娘吹吹枕边风，倩娘又疯了。
    最后不得已，硬着头皮去找陆仲成。想他在江南官场浸淫十几年，人脉遍布各个衙门，如今又入内阁，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能够帮得上忙。
    岂料陆仲成派给他一个难题，往苏州找个叫柳碧落的女人。年初他亲自去了一趟，查来查去，只知那位娼妓十八年前就死了。
    好像那个女人把他的前程一并掐死。陆仲成对他复官的事情淡淡敷衍，再不上心。
    忽闻今日女眷中有个叫碧落的，还是绝色美人，别管是不是同一个人。横竖找来一个美人送去，若能博得陆仲成的欢心，大约复职有望。
    孙大人笑眯了眼睛，捋着胡须嘱咐丫鬟，“让夫人务必留心碧落姑娘的动静，我有话要问。”
    两出戏唱罢，絮儿有些累。官太太们不停过来寒暄交际，说得口干舌燥。
    她摸了摸桌上茶杯，偏过脑袋笑，“茶凉了，碧落，去换一盏新的来。”
    人生第一次听别人差遣，更兼站久了腰腿酸痛，李辞已是一腔怒火没处泼洒。
    他凑下脑袋咬牙，“劝你轻省些，回家我可要算账！”
    絮儿笑起来，闻到他馥郁的脂粉头油香，像个色狼刮了刮他脸颊，“乖乖，伺候我你不情愿？”
    李辞咬着牙关威胁，“就不怕我开口要茶水露馅？”
    “那你装哑巴好了。”
    絮儿笑得狡猾，又道：“戏已经看过两出，眼见天色暗下来，正好办正事，不然预备装到什么时候？”
    李辞贴向她的脸畔柔声道：“要是两炷香内回不来，你可得想法子救我。”
    “知道了，”絮儿全神贯注盯着戏台子，神情淡漠而敷衍，像个正儿八经的太太在吩咐侍妾做事。
    给萧云画看见如同天塌地陷，比起李辞肯扮成女人跟在她身边，更诧异于李辞做小伏低的姿态。
    和她认识多年的李辞完全不是一个人。
    渐渐心底有个声音响起，或许真如外人所说齐王妃是妖孽，会夺舍人的魂魄，使人性情大变。
    见李辞离席，她也跟着离席。
    这是她家，李辞原本可以大大方方进来，却偏要扮成丫鬟的样子。显然不合常理。
    尾随李辞从廊庑底下一直穿过月洞门，来至两株高大的海棠。李辞发现被人跟踪，忽然顿住脚步，回身一看。
    萧云画躲在树下不敢发声，然而她的裙摆还是出卖了她。
    那竹青的裙子令李辞分外眼熟，是萧云画素日爱穿的样式。正这时，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笑声响起。
    “姑娘可是叫碧落？”
    来人正是孙大人，他一脸痴笑迎来打拱，谄媚得过分。
    李辞正愁被萧云画识破，顺势点头福身。
    孙大人笑道：“碧落姑娘真让人好找，孙某翻遍京城愣是没发现你的踪影。姑娘可知有人在等你？”
    李辞娇丽的脸庞恰当浮现一抹诧异，不做声，自有孙大人言语。
    他挨近了些将李辞细细打量，除了个头高大些，当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忍不住咽两下口水，一双眼睛直白粗鄙地往他身上照看。
    李辞觉得那目光恶心，别过脸去。在孙大人看来甚是娇羞可人。
    他嘿嘿一笑，摆摆手，“别误会，不是我要找你，是陆仲成大人找你。只要你有心续前缘，陆大人接你家去做四姨太太，比在齐王府胡混着强一百倍，你说是不是？”
    说？能怎么说？李辞一开口就是男人的声音。他只好摇头，装作万般无奈的样子。
    见人家好似不情愿，孙大人急忙上前，“我看不必拣日子，就今天，你与王妃说明原委，先跟我去陆家见过陆大人。”
    说着就要拉他的手，被李辞大力拂开。孙大人便像个倭瓜跌了几步倒地。
    一时气恼，指他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言劝你走正途，你不听，休怪老子动手！”
    话音刚落，洞门外传来一阵嬉笑，是萧云舒来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家动手。”
    之前孙大人送燕王倩娘的事情她就怀恨在心，路过听见孙大人在给陆仲成张罗小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厢情愿地认为，好好的爷们就是给这样的狗东西带坏了。
    孙大人知道她是有名的烈货，不敢招惹，指头点点李辞，“散席休走，你我再做计较。”
    李辞垂下脑袋福身，捏了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多谢燕王妃搭救。”
    花丛后的萧云画死了心，这声音一点都不像李辞，莫非真是他新收的侍妾？
    她情愿相信他是男扮女装，也不肯信他和旁的男人一样，养起小老婆来。
    一时如五雷轰顶，跌坐在地。落地声响引起萧云舒注意，反身便问，“谁？”
    几步走去惊觉是自家妹子，登时又气又恼，连声责怪着搀她回房换衣裳。
    李辞这才得以脱身，刚走出两步，就见絮儿抱着胳膊立在洞门前，笑得恶劣。
    “我说碧落姑娘，你还真是抢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