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芳满腔怨怒地狠狠剜了坐在餐桌边儿的唐耀灿一眼，唐耀灿畏缩了一下，装模作样地低头抠起了手机。
    张洁芳气得手人都打起了哆嗦，想不明白唐耀灿跟这儿火上浇油是几个意思，她定了定神，想着赶紧把这事儿给掀过去。
    “文远，我跟你爸离婚，瞒着你，这……确实是我们不对。”
    她不想提唐耀灿出轨，总觉得还是得给他这个当爹的稍微留点面子，“我们这些年总吵，实在是过……”
    “你甭想糊弄我，我已经知道了，你俩离婚是因为你不要脸！你出轨！”
    唐文远粗声大气地抢过张洁芳的话头，猛地把离婚证摔在面前的茶几上，激动得就跟自个儿被戴了绿帽子似的。
    “……什……我出轨？”
    张洁芳没想到唐耀灿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刚想跟他算账，唐文远却抢先一步，把手机径直怼到她眼前，手指头差点儿戳着张洁芳的眼珠子。
    张洁芳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他手机上居然是翻拍的她跟“海阔天空”的聊天记录，正好还是“海阔天空”跟她表白，说要养她的那一段。
    她伸手就想拿过手机再仔细瞧瞧，唐文远早有防备地收了回去。
    “……这……你……你这些是哪来的？”
    一直努力掩藏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摊在光亮地儿，张洁芳的脑子瞬间乱作一团，她既惊诧又恐慌，还夹杂着些微被冒犯、被窥探的羞恼跟脆弱，压根不敢跟儿子对视。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唐耀灿偷拍，可问题是她的手机几乎不离身，唐耀灿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偷拍的呢？
    “张洁芳，有句老话怎么讲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唐耀灿老神在在地抖着腿道。
    “文远，你听妈说，不是我，是……是你爸。”
    张洁芳根本不搭理唐耀灿，她努力保持镇定，跟儿子解释，“前些年他偷了我的钱，在外头养女人，让我逮了个正着……我们才离婚的。
    “我爸在外头养女人？呵，你有证据吗？”
    唐文远一句话问得张洁芳张口结舌。
    她当然有，还是人证，可问题是李媛媛已经结婚生子，过去的那些糟烂事儿，张洁芳实在是不想往她身上扯。
    “明明是你不守妇道，居然还有脸把屎盆子往我爸头上扣！”
    张洁芳短暂的沉默被唐文远视作是理屈词穷的哑口无言，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唐耀灿那边，“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妈呀！”
    “文远，你说什么呢？她好歹是你妈！”
    唐耀灿突然开口，他假模假式地装起了“好人”，维护起了“孩子妈”。
    “也是我没用，这么些年，也没挣着什么钱，你妈嫌弃我，也正常。”
    他假惺惺地带了点儿哭腔，还在不停地用力眨眼，大概是想挤点眼泪出来，可挤了半天，眼眶子也没红一点儿。
    唐耀灿干脆拧了拧鼻子，从“被背叛的隐忍丈夫”一秒切换成了“义愤填膺的受害人家属”。
    “要我说啊，你妈她就是跟那个姓姜的老女人学坏了。”
    唐耀灿看姜小萍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全赖姜小萍，他每回撞见那老女人都是笑脸相迎，可姜小萍瞅他那眼神，就跟瞧见了只臭虫差不多。
    “哪个正经女人开洗浴中心啊？五十多了，闺女都三十大几了，一个老大妈，还天天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跟老些男人眉来眼去，那骚样……”
    “唐耀灿，你别跟这儿血口喷人，小萍姐不是那种人！”
    张洁芳听不得任何人说姜小萍的坏话，要是没有姜小萍，别说她了，他们一家三口怕是都不知道跟那儿捡馊饭吃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小萍姐’呢！洁芳，你说你是不是傻呀？给瘫巴老头子洗澡就是那老女人的主意吧？这是人干的活吗？对了，还有她那个闺女，我听说是让公司给开除的，那名声都臭大街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着了……就这么两块货，谁见了不躲着走啊？就你还傻乎乎地往上凑！”
    唐耀灿越说越激动，就差拍着大腿做痛心疾首状了。
    “再说了，人家可是亲娘俩儿，你一个外人，能有你的好儿？肯定是活都你干，钱人家拿大头儿，你说说你现在既伺候她们家瘸了腿的老太太，又出去给那不认识的瘫老头子洗澡搓灰，一个月不还是才挣那万八千的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愿意跟着小萍姐干，我就愿意挨坑，行吗？”张洁芳根本懒得跟唐耀灿扯。
    “行，当然行。可问题是，你不为我考虑、也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咱们文远以后打算吧？你干助浴，同学笑话他不说，以后传出去，谁家正经姑娘愿意跟文远啊！”
    唐耀灿给儿子发张洁芳助浴视频，就打定主语，无论如何也得把她劝回家。
    其实，刚开始张洁芳去姜小萍那儿当护工的时候，唐耀灿心里还挺美的，没人管的日子别提多带劲了，房子随便他折腾，女人随便往家里带，晚上喝到几个点儿都随意，也能站着撒尿了，谁家大老爷们儿撒尿还得坐下啊？又他妈不是太监！
    可日子一长，唐耀灿就咂摸出不对味儿了。
    张洁芳不回家，不光是没人给他收拾屋子、洗衣裳做饭这么简单，关键是张洁芳翅膀越来越硬。
    她跟那个姓姜的那俩母女，一块儿弄的那个什么狗屁助浴，唐耀灿觉得完全就是骆驼钻针眼，“没门儿！”
    没承想居然搞得有声有色的，某音de粉丝蹭蹭得往上涨，视频的评论里都有人夸张洁芳手脚麻利，还有那不长眼的说什么“人美心更美”。
    “美？哪儿美啊？胖得跟那老母猪似的，手比爷们儿还糙！”
    唐耀灿看不下去，他特别注册了小号，在洁萍助浴账号发的那些视频下头评论，不是讥讽张洁芳又丑又胖，就是嫌弃给老人洗澡恶心。
    他本以为跟之前那回似的一呼百应，没承想却被网友追着骂，还有人私信说要人肉他，吓得唐耀灿再也不敢登那个小号了。
    这些眼神不济的网友夸奖，却也让张洁芳开始“飘”了。
    唐耀灿能感觉到她变得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影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尤其是年后，就4月份回家拿了趟夏天穿的衣裳，就再也没回来过。
    朋友圈倒是发得挺勤，除了洁萍助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好些风景啊自拍什么的，一天天打扮得也越来越花哨，时不时描个眉画个眼儿的。
    从上个月开始，张洁芳的朋友圈时不时会发上一段练习交谊舞的视频，唐耀灿自然逮着机会各种阴阳嘲讽，可不管他说得多难听，张洁芳都没有一点反应，气得唐耀灿肺都要炸了。
    唐文远看到的那些视频其实是他发过去的，
    “你要是还去给那些瘫老头子洗澡，那我这个学，不上也罢！”唐文远说完就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拍，使出了杀手锏。
    在他记忆里，张洁芳最怕他不上学、不读书，甭管什么要求，只要他以此威胁，张洁芳肯定都得依他。
    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行，那我不干了。”
    张洁芳低头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俩人局促地夹在膝盖之间，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可有个事儿，文远我得跟你说，我要是不干这个，就挣不了那么些钱了，你的生活费也就没那么多了。”
    自以为稳稳拿捏住张洁芳的唐文远显然没想到这一点，“那……那你接着回去干搓澡啊！”
    张洁芳抬头冲着唐文远苦笑了一下，“搓澡挣得太少了，再加上淮海路那家店八成要兑出去，人家也不要我们这些岁数大的。再一个，护工也就干到这个月月底了，老人的腿脚都好得差不多了。”
    自打过了年，唐耀灿的生活费一下子涨到了5000，由俭入奢易，可再让他过回之前抠抠索索的日子，他可不愿意。
    唐耀灿还跟那儿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唐文远只当没看见，他突然站起身，抓起手机跟沙发上的背包就径直往外走，什么烂七八糟的，你们俩的事儿我不管，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反正我就一句话，我的生活费一分都不能少！
    哎，不是，你个臭小子跟谁甩脸子呢？我可是你爹！唐耀灿气呼呼地追了出去，他趿拉着拖鞋追了一层半，就跑不动了，扶着生锈的楼梯栏杆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张洁芳
    “洁芳，我知错了，我现在特别后悔，要不然咱们复婚吧。”
    唐耀灿努力赶紧拦住张洁芳，他想去抓张洁芳的手，却被张洁芳一巴掌拍得老远，
    他下意识地就想骂娘，嘴都张开了，却还是强行憋了回来，主打一个忍辱负重，努力扮演着那迷途知返的回头浪子。
    “洁芳，我是真的知错了，我对天发誓。”唐耀灿发誓却只伸了两根手指出来，“我以后肯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绝对不会再跟外头的那些女人乱搞的了，我这回再骗你，那我这辈子永远发不了财，全家死绝，下辈子做猪做狗！”
    “誓够毒的啊。真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张洁芳明显不信。
    “那肯定的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正好，洁萍助浴这边还挺缺人，下周正式开始新员工培训，你过来吧。”
    “……啊？我？”唐耀灿怎么都没想到张洁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表情就跟生吞了100只蟑螂似的，“这……这不合适吧，我个大老爷们儿，去伺候那些瘫巴老头子，这……这不像话。”
    张洁芳冷哼一声，推开唐耀灿就要继续走。
    唐耀灿讨好地讪笑了两声，紧追了几步，挡在讨好地凑近张洁芳，洁芳，你知道嫌我没工作不挣钱，我这回是打算痛改前非，真的。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开个彩票站，我跟你说，现在可多人买彩票了，就那种刮刮乐，我已经打听过了，就那机器也就一两万的押金，加上租金装修什么的，不到10万就能开起来。
    张洁芳听完唐耀灿的话反倒放松下来，一点新鲜都没有，就是变着法儿地从她手里要钱，这二十来年，类似的对话已经上演过无数回了，张洁芳年轻那会儿还会上当，盼着唐耀灿能出息，不过后来她就想明白了，唐耀灿要是能出息，他也就是不是唐耀灿了。
    我没钱。张洁芳坦诚道。
    可唐耀灿显然不相信，又是一通死缠烂打，不过他素来耐性不佳，没撑足5分钟，耐心就已经消耗殆尽，差不多得了张洁芳，‘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跟你要几万块钱，怎么就这么难啊！我跟你说，你别欺人太甚了，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故意大声嚷嚷，老楼的隔音效果差得不行，张洁芳估摸着唐耀灿这一嗓子喊出来，整栋楼的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怕我把你让人当猪宰的事儿告诉文远吗？他要是知道这房子也让你抵押出去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随便你，想说就说吧。张洁芳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下走，一脸疲惫地起身朝外走去，唐耀灿显然没想到张洁萍居然会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认我就不认我吧，我也没办法，实在不行，我拿根吊死，一了百了。
    张洁芳沿着马路踽踽独行，将近凌晨一点，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是偶尔驶过一辆巨大的渣土车，卷起一阵夹杂着大量土渣子的风，劈头盖脸地拍在张洁芳的身上。
    张洁芳也不知道自己走得方向对不对，她脚上的创可贴穿鞋的时候，蹭掉了好几个，每走一步都会磨到伤口，疼得张洁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顺着眼前这条根本走不到尽头的笔直马路继续向前，只有她那一会儿长一会短的影子陪着她，
    张洁芳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凉，她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