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涊打这个电话，姜鹤真心不觉得多意外。
    自打在黎黄社区的助老活动现场，撞见林小雅，姜鹤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
    毕竟，小雅也不是个多能藏得住事儿的人。
    反倒是更早之前，黎黄社区的潘主任主动联系她，那才是实打实地惊到了姜鹤。
    潘科当时在电话里头说，下周周末黎黄社区将会组织一场大型义务助老科普活动。
    “我给洁萍助浴留了个摊位，你放心，是免费的。你们要是有空呢，就过来一两个人发发传单，顺带着再给老人讲讲日常洗浴的注意事项。那两天啊，街道也会派人过来，我这正申请把‘上门助浴’加到社区现有的孤寡空巢老人日常养老的‘微服务’里头呢，就差最后那一哆嗦了，你到时候可千万好好表现！”
    姜鹤一直以为跟黎黄社区合作的事儿，已经彻底没戏了。
    毕竟孙岐安的事儿闹得那么大，潘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正常，没承到潘科居然还记挂着。
    不过潘科当时那话说得有点太漂亮了，俨然就是路已经铺好，就差姜鹤登台亮相了，姜鹤虽然觉得可信度最起码也得打个对折，不过这送上门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只是周末一直都是上门助浴最忙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去活动现场。
    两天时间，姜鹤一个人发了大几千张传单不说，还顺带着跟老人科普宣传，外加引导家属关注账号，嘴巴都要说冒烟了，嗓子也哑了不少。
    幸好没白忙活。
    今儿一大早，潘科就兴冲冲地连发了好几条语音信息过来，每一条都四五十秒那么长，姜鹤一打开俩人的聊天页面，那成片的白色语音条看得她心戚戚然。
    之前罗林珊每次发火都是不分时间的语音信息轰炸，搞得姜鹤到现在看到超过三条的语音信息，都还有点紧张。
    潘科发的前两条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套话，不外乎就是表现不错，领导满意、群众欢迎什么的。
    “这潘主任啊，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准能提，这话说得也太漂亮了。”
    姜小萍路边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夸赞道，姜鹤却嫌弃得直摇头。
    她耐着性子一路往下听，听到第四条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真正有用的，潘科让姜鹤尽快拿个具体的合作方案出来。
    “不过我这有句丑话得说在前头，社区的资金拢共就那么些，姜总可得给了熟人价啊，要不然那么些老人，我们真心洗不起啊！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能让你们吃亏的，这上门助浴纳入社区养老，我们黎黄社区只是个试点，要是搞得好，街道甚至是整个区里都会进一步推广。”
    “潘主任这就给我画上饼了？不过我这人啊，天生就爱吃饼。您放心，咱们既然是长期合作，价格自然好商量。而且资金上，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洁萍助浴也会尽量帮忙想办法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姜鹤这边刚听完潘科的最后一条语音，虞涊那边就发了个定位过来。
    他选的餐厅自然不俗，是一家位于沿江大道上的私房菜馆，极有名，据说只做熟客生意，新客上门都是拒不接待的。
    姜鹤回了个ok，刚想划走页面，却突然发现，她跟虞涊的上一次聊天还是在半年前，她手术后的第四天。
    虞涊询问自己前来医院探望会不会不方便，从那以后，虞涊就再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听刚才他电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觉得自己把他给拉黑了？
    如果是借口，用这种一下子就被拆除的借口，未免太蠢了。
    可要是真的这么想，堂堂maeglin的太子爷，30多岁的人了，居然都没勇气发条信息试试看？或者是根本不屑于发？
    姜鹤想到这里，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作为朋友，虞涊真的是蛮差劲的，姜鹤甚至有点好奇他刚才怎么有脸问自己的。
    虞涊把见面时间定在晚上8点，姜鹤担心路上堵得厉害，提前了半个小时出发，踩着点儿到地儿，虞涊果然早早地等在门前。
    他穿得极正式，整套的黑色双排扣宽驳头西装，搭配蜂鸟胸针，暗绿袖扣的颜色刚好跟眼镜框的纹路呼应。
    姜鹤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风条纹衬衣跟浅色牛仔半裙，当然最离谱的，还得是她脚上的那双白色洞洞鞋。
    她太久没来这种高级餐厅了，完全忘记了这种地方有可能还存在极其严苛的着装要求。
    “我是不是得回去换套衣服？”
    “……没关系的。”虞涊在看清姜鹤的那一刻，明显也被她的打扮惊到了，不过很快恢复如初，最难得的是，他也没假装一切正常，视线饶有兴味地在姜鹤的洞洞鞋上转了两圈，“它真的有那么好穿吗？”
    “舒服得像是踩着云彩。”
    姜鹤这句夸奖绝对掏心掏肺，洞洞鞋舒服防滑还容易清洗，穿久了就连丑都变成了萌，现在连曾经对它百般嫌弃的姜小萍都爱上了，“虞总要不要试试看？”
    “虽然很心动，但是我觉得我还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虞涊定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最好的江景，他绅士地替姜鹤拉开椅子，而后单手解开西装纽扣，坐到了姜鹤的对面。
    “比起给我打那通电话，还要更多的心理建设吗？”
    姜鹤不想跟虞涊费劲绕弯子，干脆问道，她来赴约，不是为了裱糊彼此的面子，而是来解决问题的。
    “……哈哈，你果然没变。”虞涊笑了两声，眼神里有什么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不过姜鹤并没有察觉到。
    “当然没法比。我一直都很想联系你，想要跟你当面道歉，甚至想过反抗我妈，把你留在maeglin。可我也只是想想，我既没有跟你道歉的勇气，也没有反抗我妈的实力，只能顺着她的意躲到欧洲去，假装对你的遭遇一无所知……直到林小雅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我面前，我真的很卑鄙对吧？”
    虞涊的真诚让姜鹤有些惊讶跟无措，她本以为今儿还要装模作样地陪着虞涊演上一出呢！
    “都过去了，不然我今天也不回来。”姜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谢谢你姜鹤，谢谢你肯来见过。说真的，你看起来……很不错。”虞涊实话实说。
    他来之前特意调查了一下“洁萍助浴”，惊讶地发现姜鹤干得风生水起，甚至还有好几家家风投公司在跟她接触。
    “……你看什么呢？跟你说半天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美意家居现在陷入了抄袭跟舞弊的双重危机，一个接一个的被抄袭者跳出来指证，说是家居届的“me too”运动也不为过，它自顾不暇，自然没心思对付sum跟顾夏了。
    李明初正跟顾夏商量复播的事儿呢，本来还聊得挺好的，顾夏突然没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接把他给看毛了。
    “哎，李哥，你看那桌的女的是不是姜鹤啊？”坐在顾夏旁边的小助理突然抬手指向李明初身后。
    “你别瞎指！”李明初刚把小助理的手给按下去，没承想他紧接着就一嗓子喊了出来，“姜鹤，你也在这儿啊！”
    他这一嗓子喊得餐厅里众人侧目，顾夏跟李明初俩人都没想到。
    顾夏亡羊补牢地捂住小助理的嘴，冲着朝他们投来厌恶眼神的其他客人赔笑点头，李明初则恨不得把脑袋扎到餐桌下头，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订到了靠窗的位置，现在被小助理这么一搞，肯定得上了餐厅黑名单，怕是再也没下回了。
    姜鹤显然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偶遇顾夏他们，她虽然同样尴尬得不行，却还是冲着顾夏他们挥了挥手。
    “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朋友啊？还挺有活力的。”虞涊把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笑着问道。
    姜鹤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她端起红酒杯喝了一口，把一抹冷笑挡在了酒杯后头。
    在姜鹤看来，虞涊最大的问题不是凡事最听妈妈的话，而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大多数的人。
    这份好似骨子里天生带着的轻蔑跟鄙夷，大多数时候都会他从小的严苛教养牢牢掩盖住，只有极偶然的时候才会突然刺出一点尖角，就比如现在。
    “几个月前吧。”姜鹤语焉不详道，毕竟虞涊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跟他们在一起，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你这话说得，我都有危机感了。”虞涊语气调侃地回了一句，结果姜鹤却只是冲她笑了笑，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在姜鹤那儿碰了软钉子的虞涊有点意外，不过他并未显露，只是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同时抬眸看向那三个连基本餐桌礼仪都搞不懂的小朋友，还刚好跟其中一个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虞涊一直以来都觉得，男人的长相无所谓，质感跟气场更重要。
    可跟他对视的这个小朋友，却轻易动摇了他称得上根深蒂固的想法。
    主要是因为对方的相貌着实出众，就连简单的牛仔衬衣跟白色工装裤都被他那张脸衬成了奢品高定，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跟特意凹出来的大片pose似的。
    只不过，虞涊意识到，这个漂亮过头的小朋友，对他怀抱着某种微妙的敌意。
    他若有所思地把视线往姜鹤身上一飘，果然那份明晃晃的敌意瞬间变得更加浓烈。
    “老板，我怎么觉得姜鹤对面的那个男的……有点眼熟啊，跟我们合作过吗？”小助理也在一直偷摸打量着虞涊。
    “你这记性哦，跟顾夏一样一样的，那是maeglin的太子爷，虞涊。”
    李明初低头喝了一口烧番茄海鲜汤，美得眯了眯眼睛，这是他喜欢的菜品之一，他已经决定了今天最起码也得喝上三碗。
    “去年maeglin不是赞助了c家的时尚慈善晚宴嘛，他跟杂志的亚太区主编压轴走红毯，当时好多人都以为他是什么资源咖，网上讨论了很久，后来被爆出是maeglin的太子爷，在网上很是火了一波儿，连带着maeglin的知名……啧，我估计，那八成也是姜鹤的手笔，还真是厉害，又是四两拨千斤的妙招儿。”
    “他就是虞涊啊！”
    顾夏咬牙切齿道，姜鹤被maeglin开除的始末，虽然她自己没说过，可顾夏东拼西凑，到现在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他觉得整件事儿理由，最该跟姜鹤道歉的家伙就是这个虞涊！
    “李哥，你说虞涊跟姜鹤是什么关系啊？是不是她……男朋友啊？”
    “不可能！姜鹤根本不可能喜欢这种人！”顾夏的语气斩钉截铁。
    “应该不是。”李明初难得占在了顾夏这边。
    “我估计啊，就是普通朋友，最起码姜鹤是这么觉得的。不然哪个女孩儿跟男朋友约会穿这么素净啊？而且妆也没怎么画z不过太子爷怎么想的，那就不一定了，你瞧瞧他那开屏孔雀的架势，啧啧啧……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李明初意有所指地看了顾夏一眼。
    “老板，我支持你！这男的没你帅，身材比你也差远了。”小助理坚决站在顾夏这边，主打一个“雄竞”到底。
    “……是吧？”顾夏边说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卡地亚，又偷摸瞄了两眼虞涊带的那块百达翡丽鹦鹉螺，气势上矮了大半截。
    “你放心，姜鹤绝对不是看钱的那种人。不过有一说一啊，交男朋友，又不是包养小白脸儿，不可能光看脸蛋身材的？姜鹤肯定是注重伴侣内涵跟智慧的人，讲究一个心灵上的沟通跟共鸣。”
    李明初故意拿腔拿调，他边说边冲着顾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咱们顾老板偏偏这内涵跟智慧都不容乐观，摇不然也不至于追得这么费……哎，不是，你去哪儿啊？”
    他话还没说完，顾夏却突然站起身，大踏步地朝着姜鹤那桌走去。
    李明初反应慢了一拍，没拉住顾夏，他紧张兮兮地回头，才发现姜鹤的位置是空的。
    “他要干嘛？不会是打算动手吧？”李明初简直要疯，小助理却是一脸兴奋，就差站起来给顾夏摇旗呐喊了。
    “你喜欢姜鹤，对吧。”顾夏一屁股坐在姜鹤的座位上，冲着虞涊开门见山道。
    “跟你有关系吗？”虞涊上位者的姿态端得很足，他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口，甚至都懒得看顾夏一眼。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姜鹤的合作伙伴，也是她的追求者，我叫顾夏。”
    顾夏冲着虞涊伸出右手，主打一个先礼后兵。
    “那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虞涊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顾夏的身上，轻蔑地笑了笑，“小朋友，你不会觉得你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吧？你根本就不够格。”
    “我够不够格不是你说了算的，姜鹤说了才算。”
    顾夏前一句情绪还算稳定，不过后一句就直接炸了。
    他扶着餐桌，倾身瞪视着虞涊，那双在姜鹤面前总是纯良无辜的狗狗眼，现在满含讥讽跟挑衅。
    “另外你个妈宝男，跟我这儿嘚瑟什么呀？你哪来那么大脸啊？你靠自己赚过一分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