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谁让你在这儿发传单的？”
    张洁芳看着走远的老人悻悻叹了口气，然后就听到后头有人隔着老远就粗声大气地冲她喊，她循声望过去，发现那卖卤菜的“煤气罐”居然把城管给找了过来。
    “不能在这儿发啊？哦，我也不知道啊，那我不发了。”
    张洁芳极痛快地把传单塞回无纺布袋子里，大步流星地往超市的方向走，连个磕巴都没打，那卖卤菜的还以为张洁芳肯定会跟城管吵吵，现在这样反而一脸的失落。
    跟菜市场门口差不多，超市门口接传单的人也不多，而且基本上都对399一次的价格嗤之以鼻，张洁芳回家的时候，带出去的一袋子传单剩了起码三分之一。
    张洁芳这第一天发传单，算是铩羽而归，不过她一没灰心、二没泄气，第二天照去，就这么过了一个礼拜，可堆在门后的传单根本就不见少，打电话的自然更是没有，张洁芳再火热的一颗心，这么连翻儿的冷水浇水下来也凉了一大截，明显有点干不动了。
    “喂，继文儿啊，学校开学了是吧？我昨天看你们那儿天气预报，说是这两天降温，你多……哦，行，我一会儿就给你转过去……哎，好，那回宿舍休息吧……哎，好……哦，对了，我给你邮了双鞋过去，你……”
    张洁芳这天买完菜就直接回家了，没继续发传单，她正坐在厨房门口剥甜豌豆呢，儿子突然给她打电话。
    自打年前去了那什么阿那亚，唐继文就除夕晚上给张洁芳打了个电话，而且只说了两句就挂了，张洁芳只能通过朋友圈了解他每天都干了些什么。
    这通电话是年后的头一回，张洁芳还挺高兴的，结果唐继文说完自个儿要说的，压根就不想再听张洁芳啰嗦，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张洁芳低头看着手机，一时间难掩失落。
    “这刚开学，继文儿就把生活费花光了？”姜小萍正好从外头回来，听了一耳朵，随口问道。
    张洁芳还在萍水汤泉的时候，姜小萍就发现了，她那个儿子轻易不打电话，但凡主动打电话过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没钱了。
    “你现在一个月给他多少生活费啊？”姜小萍边换鞋边问。
    “我记得鹤儿上大学那会儿，是1500还是1300来着，这她都花不了。不过那都十几年前，现在差不多得翻倍了吧？”
    “我给他一个月2500……有点少是吧？”
    “2500可以了，男孩儿花钱的地儿本来就少，就算是不够，周末兼个职也就挣出来了。”
    姜小萍趿拉着拖鞋，晃到厕所旁的洗手池那儿洗手，“不过既然说好了是多少，那就是多少，你也别太由着他，哪能他要你就给呢？”
    “继文说是朋友过生日，大家一块庆祝，算是特殊情况！”
    张洁芳忍不住替儿子辩解，说话间就给唐继文转了1000块钱过去，唐继文那边秒收，还回了个“谢谢老板”的搞笑表情，张洁芳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又给儿子发了条语音信息，问给他寄过去的那双鞋收没收到，大小合不合适。
    “……继文是不是还不知道呢？”姜小萍拿了个小凳子过来，陪着张洁芳一块儿剥豌豆。
    张洁芳把手机揣进围裙兜里，轻轻点了点头，“跟他说也没什么用，反倒是……让他跟着一块儿瞎操心。那小萍姐你先剥着，我去帮姥儿按摩一下。”
    “哎，你去吧。”姜小萍剥完了豌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起身去阳台找姜鹤。
    姜鹤正把自己扭得跟条蛇似的盘亘在阳台角落的摇摇椅上，姜小萍看着都觉得腰酸背疼，她倒是自得其乐，还在那儿一脸惬意地晒着太阳看书。
    “看什么呢？”
    姜鹤默不作声地把书背朝姜小萍的方向转了转，姜小萍发现书名居然是《一瞬间改变：动不动就感到焦虑》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觉得吧……有时候太闲了，也容易焦虑，你说呢鹤儿？”
    “我倒觉得闲点儿也挺好，我正在享受我难得的gap year，此刻整个人身心都非常地平静。”
    姜鹤合上书，把自己整个人舒展开来，而后双腿盘坐，虚情假意地冲着姜小萍莞尔一笑。
    “就咱们助浴那事儿吧，我觉得……”姜小萍刚起了个头，姜鹤就把她给打断了。
    “纠正一下，是你们助浴的事儿。‘洁萍助浴’，光听名字就知道跟我没关系。”
    “行，就我们洁萍助浴那事儿，你就不能帮帮忙吗？你看现在就你秦奶奶一个客户，发传单也没什么用，妈知道你这方面没的说，什么营销推广、私域流量的，到你手里跟玩儿似的，不花钱都能搞得热热闹闹。”姜小萍冲姜鹤笑得极端谄媚。
    “您打住，糖衣炮弹在我这儿不管用。”姜鹤主打一个“冥顽不灵”，姜小萍见她要把书拿起来，直接一把给抽走了。
    “鹤儿，你听妈说，其实这事儿吧，我不应该说的，是你洁芳姨的隐私……就是……就是吧，她现在是真的很需要钱。”
    姜小萍难得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姜鹤顿时警铃大作，作势就要从摇椅上起身，姜小萍早防着她这手儿呢，直接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摇摇椅艰难承受着俩人的体重，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
    “哎呦喂，您想压死我啊？您赶紧起来……啊，我的妈呀，我的腿……我、我保证不走还不行嘛！”
    姜鹤无奈讨饶，姜小萍这才手撑着扶手，把屁股抬起来一点儿，姜鹤立马挪到一边儿，姜小萍顺势坐下，结果姜鹤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啊，您压着我肉了！
    姜小萍赶紧又把自己撑起来，她们母女俩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勉强强地挤在了一张摇摇椅上。
    “你跟你说了，你可别出去乱说。”
    姜鹤闻言无语地翻了姜小萍个白眼，姜小萍这才想起姜鹤自打来她这儿，最多就陪梁秀晶下去复健，再就是去了两趟张恩民家，怕是连这层楼住了几户都不知道，说她都没地儿说去。
    “你洁芳姨去年下……不对，是前年了，年前年底的时候，让人给骗了，就是那种网上的‘杀猪盘’，你肯定知道吧？她现在住的房子都已经抵押出去了，要是5年内还不上那120万，房子就让人收走了。”
    姜鹤迟疑地看着她妈，说实话她有点不大信，关于“杀猪盘”，她当然在网上看过不少，知道被骗跟年龄、学历以及智商都没多大关系，对方的诈骗剧本都是千锤百炼过的，一旦撞上被骗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身边居然有人被骗，更何况张洁芳瞧着每天都乐呵呵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被诈骗后的痛苦跟绝望。
    “您怎么知道的？洁芳姨跟您说的？”
    “怎么可能呢？是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催债的电话打到店里了，说她好几月没还钱了我才知道的……纯是凑巧了。”
    “喂，请问是萍水汤泉淮海路店吗？”
    那天刚好前台有事儿忙去了，店长也不在，姜小萍临时顶了一会儿，打电话的应该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声音还挺有磁性的，普通话也标准，语气措辞也有点行政或者是客服的意思，姜小萍当时还以为是来了个大团单呢。
    “是萍水汤泉，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张洁芳是是你们店的员工吧？2020年10月12日她通过抵押房产，房产地址是东池区江源路春华小区1期18栋402，一套建筑面积87.56的楼梯房，于我司贷款120万元整，截至目前连带利息以及滞纳金共计欠款149万9千零……就算150万吧。她最近两个月没有按期还款，而且也不接我司业务员的电话，您看看您能不能帮我司联系到她呀？”
    姜小萍半晌没吭声，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对方显然很有经验，颇有体贴地给了姜小萍足够的时间供她反应思考。
    “那个……”姜小萍当时脑子里的问题多得都快炸开了，良久才憋出一句，“她……她为什么跟你们贷款啊？”
    “包养小白脸儿呗，是不是没看出来？哈哈哈……我们当时也没看出来，还以为是孙大姐是急着拿钱救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