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边庭传烽火 (3)
作者:木石立方   兴亡云烟事最新章节     
    天色已暗,雪光却仍映得窗纸发白,屋内早已掌起灯来。围桌而坐的只有五人。袁端与程仪因酒醉已离席回府了。酒菜杯箸都已换过,太子仍坐上首,左首方旭,右首赵具,朱休、徐恒仍是打横相陪,内侍宫女皆已屏退。
    太子端着一只天青瓷莲瓣碗,碗内是热气腾腾的醒酒汤,用汤匙舀了一匙汤,轻轻呷着。众人也都端起碗,喝了几口汤。太子却只喝一匙便放下了,说道:“我酒已够了,诸位不必拘谨,尽管吃喝。”众人应了,太子又对方旭道:“青篱公,今日这宴如何?”
    方旭道:“袁宜直不入吾彀中,只欲隔岸观火,此人不可用矣。”
    赵具道:“我早说不该试探于他,如今事机不密,若漏出风去,如何是好?”
    方旭道:“事机不密?漏出风去?我等做何事不密?袁宜直又能漏出何风去?这宴席之上,我等未说一句悖逆之言,也未要他做僭越之事,袁宜直能说出甚去?毫无实证之事,袁宜直必不会说,练材过虑了。”
    赵具悻悻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徐恒忽道:“袁相公不会说出去。他不愿依附太子,是怕我等事败;他不会对他人言及此事,是怕我等事成。方相公说的不错,他只愿隔岸观火,便可进退自如。若我等事败,他虽无功劳,只凭资历便可升任首相,统率百官;若我等事成,他亦无罪,还可保目下之位,又何乐而不为。”
    方旭道:“永业见得透彻,只怕说到袁宜直心里去了。我等日后行事,不必顾忌他便是了。”
    太子道:“既如此,那便罢了。只是青篱公为何要我今日试探袁宜直?徐师傅临去之时曾嘱咐我,要我蛰伏些时日,待到朝中有变之时,或朝政失调,或军事失利,方可见机而作。如今朝中安定,边疆亦无事,我等加紧行事,只怕操之过急,反获其咎。”
    徐恒道:“圣上急召卢象山回都,只怕便是针对赵都司了。”
    朱休道:“禁军都宣抚使司出缺,原本我等以为练材公必定是要升任的了,却不想当今急召卢象山回都,那必是要升卢象山了。只是此事与练材公何干?当今也并不知练材公与太子亲近。”
    方旭冷笑道:“当今只怕已经知晓了。”
    赵具道:“哦?我虽与太子有些走动,却绝无实迹可查,当今如何知晓?”
    方旭嘴角仍挂着冷笑:“当今虽压了陈封官位,私下却赏了他良田千亩。天子如此施恩于臣下,所为何事?”
    赵具惊道:“竟有此事?陈封竖子。”
    方旭叹道:“练材近在肘腋,当今岂能安寝?这都畿防务都指挥使一职,练材只怕做不下去了。”
    太子道:“青篱公以为,是罢黜?还是调任?”
    方旭道:“臣以为,卢象山回都,必然接任熊飞军都指挥使之职。至于练材,并无罪愆,又有多年功劳。当今不会无故罢黜,只怕多是接任卢象山虎贲军都指挥使一职,调离梁都,也就是了。”
    太子道:“难道圣上不怕练材公在外拥兵自重?”
    徐恒接道:“殿下,我朝军制,指挥使以上武官无统兵之责,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赵都司统兵出征自然能指挥兵马,但若回都勤王,无圣旨兵符,只怕兵将难以指挥,更何况卢象山经营虎贲军多年,驻扎汉中也有三年了,部下皆是心腹将领,赵都司想要这些骄兵悍将折服,只怕尚需时日。非但如此,若是当今要问罪于赵都司,则只需一纸诏书而已。”
    赵具嘿嘿冷笑道:“当今未免小看我赵具了,熊飞军各将领,何尝不是我的心腹。我的个人安危不在话下,待太子举事之时,只需我一纸书信,熊飞军必唯太子之命是从。”
    徐恒道:“当今深谋远虑,岂会想不到这一点。待都司将兵汉中之后,寻一过由,或贬职或远黜,那时都司再无指挥熊飞军只能。再由卢象山慢慢整顿熊飞军,或更换将领,或调兵远征,熊飞军无复太子掌控矣。”
    太子道:“如此说,我等可有应对之策?”
    方旭沉吟道:“当今若调练材出镇汉中,政事堂无由封驳,然也非无应对之法?”说到这却停了下来,只顾沉思。
    徐恒轻咳一声道:“以恒之浅见,若当今调赵都司出镇汉中,赵都司只得奉旨。然日后行事却须小心谨慎些,不可落人口实。与西蜀对阵之时尤要谨慎,只要不落大败,当今便无由贬黜。当今虽是处心积虑,然却要处处示人以光明正大。赵都司若无确实罪名,当今也不会轻易加罪。太子结交边将这等罪名,当今不会用,此天家家事,当今必不愿天下皆知。这点赵都司却不必担心。”
    “赵都司在外为我等争得时日,在都之人自要加紧行事。恒以为,明春北疆必有战事,目下在都兵马共十五万,熊飞军便有五万兵马。待北疆战事之时,方相公可设法令熊飞军一卫兵马出征北疆,从中就便行事。北疆兵败,我等在都中行事,令天下人将兵败之由皆归咎于上,那时太子便可起事逼宫,天下民心归附太子,各地皆有将领响应,事可成矣。”
    “只是这其中还有一关键之处,那便是金吾卫与羽林卫。纵然我等控制了梁都外围防务,若进不得梁都也是徒劳。是以这洪庆与王栻二人,至少要有一人归附太子方可。那时便可里应外合,梁都尽在我手,何愁大事不定。”
    朱休击节叫好,赵具也道:“永业这谋划甚好,事急不可待,迟疑反坐失良机,太子只管吩咐,臣赵具在所不辞。”
    方旭捻须点头,却不言语。徐恒之策与他所想大致无二,但他却不愿说。只因北疆若兵败日后必召骂名,若是死伤过多只怕还要有担罪名之人。他正是看出徐恒才智过人,有意引他说出,日后便不需他担这献策之名了。然这徐恒思虑如此周密,计谋更为周祥,却也令他颇为忌惮。
    太子看着方旭,缓缓道:“此策确是妙极,然若如此行事,我岂非不忠不孝?更何况,要纵敌于北疆,致我军兵败,岂非枉顾我为国为民之心。为我一人,致将士赴死,致生灵涂炭,这如何使得?”
    方旭心知太子也不愿担这定策之名,想来他心中已是千肯万肯了。朱休道:“此非为太子殿下一人,若不经此一败,我大郑何来振作之日。太子若不能继位,郑国如此下去,亡国有日。到那时,太子又要忠于何人?孝于何人?殿下,只有经此一败,苦一苦边疆将士、百姓,我大郑方有振作之日。莫忘了适才程夫子忠孝之论。”
    过了上元节,这年便算是过完了。正月十六,政事堂便明发圣谕:着赵具任虎贲军都指挥使一职,出镇汉中,统兵抵御西蜀。
    这等消息原属平常,并未在朝堂中惊起波澜。禁军将领平级调动在郑国是极常见的,戍边回都的调动也常见,为的便是防止兵将成为某人私军。
    赵具接了圣旨,午后上了奏疏,奏请七日后离都往汉中赴任。郑帝批了“准”。这些都是常见的流程而已。
    第二日,又明发了一道圣谕:着卢豫任禁军左都承宣使之职,兼领熊飞军都指挥使,总领梁都防务。
    这便令朝中众臣颇感惊讶了。卢豫没有直接升任都宣抚使,也没有平调熊飞军都指挥使,而是升了一级,任都承宣使。这都承宣使是郑国武官第二级,乃是都宣抚使的副手,定员二人。却已有多年没有人任此实职了。而且此职虽是武职,却多由文官担任,负责处理都宣抚使司诸般杂务,战事谋划,军备后勤,上承下宣等事,却未有统军征战之责。此时命卢豫出任此职,显然已改变了这一职位以往的职责,有统率四大都指挥使之意。莫非当今趁都宣抚使出缺之机,便不再使人任此实职么?
    正月二十八晨,北疆六百里加急军报送到政事堂。方旭、袁端二人看着火漆粘着两根羽毛的军报叹了口气,料想到今年北疆不得太平,却不想来得这样早。
    袁端立即召集政事堂众人会商,又遣干办召兵部尚书沈放、户部尚书陆纶,禁军都承宣使卢豫火速到政事堂议事。
    仍是卢豫到的最晚,十一人已将政事堂南暖阁挤得满满当当。
    待众人坐好,张铨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北疆战事,北燕正集结大军。”
    “今晨接到北疆军报,据我在燕的细作回报,从正月二十起,燕国便在涿州、易州、蓟州、景州诸处集结大军,有大举进犯我边境之意。今年燕国起兵,与往年不同之处,在于集结兵马更多。去年燕国出兵十万,已是历年最多,今年聚兵规模庞大,据李克让推算,似有二十万之多。若如此,便是燕国南庭全部兵马了。三位来之前,政事堂已议了此事,北燕近三年均遭旱灾,粮米欠收。去岁劫掠我北疆所得无几,国内开支早已左右支绌,兵卒欠饷已有一年。是以今年冰未尽消便急忙集结兵马,一是想劫掠更多钱粮,以补国内亏空;二是以劫掠为兵卒饷银,消除军士哗变之心。”
    “还有一处与往年不同,以往燕军集结多在涿州,易州,攻我雄州、霸州、保州,因这一路有许多大城,民生殷实。今年却在蓟州、景州也集结兵马,那便是欲攻我营、平、滦三州了。然此三州地小民贫,三州南方至大河五百余里,人烟稠密的大城阔邑也并不多,却不知北燕是何用意?”
    张铨说完坐下,方旭接道:“二十万燕军便是二十万头饿狼。我北疆驻军兵力不足,目下共有禁军五万,厢军三万,其中霸州兵马三万,保州兵马三万,雄州兵马二万,营平滦三州因经年没有战事,只有禁军四千,厢军三千驻守。须从梁都调遣军马为援,刻不容缓。以态势看,北燕在二月十五之前便会发兵,请三位来便是商议此事。”
    卢豫道:“北燕攻雄、霸、保三州多年,未捞到几分好处,今年便想另辟蹊径,攻我营、平、滦三州。三州及河北之地虽不富庶,然若攻占三州,便可直趋大河,其间无险可守。渡了大河便是我青州、登州,乃是极繁华富庶所在。即便这一路军马不渡河,也可与西路军呼应,双管直下,攻我后方河间、冀州诸地。若如此,我河北之地不保。因此...”卢豫声音越来越低沉,至此,已变成一字一顿:“营、平、滦三州决不能失。”
    方旭道:“不错,然遣多少人马为援,何人为将,何时方能起兵,象山不妨先说说。”
    卢豫默然少顷方道:“梁都现有禁军十五万。燕军势大,援军原该越多越好,只恐沈大司马不答应。豫以为,选三卫人马六、七万人,沈大司马以为可否?”
    沈放笑道:“象山与我不谋而合,三卫人马最好。再多,我也无兵可调了。”
    原本梁都守兵最少也要十万人马,但去年陈封出征淮南,梁都便只有八万守军,既有此先例,沈放便也乐得做个人情。
    方旭道:“这样最好。宜直以为如何?”
    袁端道:“也只好如此,还要烦请山远看看都东、都西、河东诸郡可有整编制的厢军调三、五万去才好。去岁北疆之战厢军伤亡甚多,不知现今可补充完整了。只是厢军调兵不似禁军这般快速,这事便劳烦山远了。”
    沈放道:“袁相公,劳烦二字沈放不敢当。我自当尽力而为。然半月之内调五万厢军赴北疆,恐怕我力所难及。”沈放顿了一顿,接道:“三万人马,沈放立下军令状,二月十五之前,三万厢军若不能赶到保州、雄州,沈放甘领贻误军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