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4日，周五，雨
    早餐外卖员的工作，第二天就上岗。这是对自己自作聪明的惩罚，也是一个教训。为此，我把早上的闹钟从6：30调到了6：15，吃早餐的地点从小区楼下的早餐店换成了公司门口的“包道”。
    重新买了一个环保餐盒，装上一份水晶虾饺，用一个购物袋提着，直接朝蓝洁的办公室走去。天天吃水晶虾饺，三个月90天，吃不腻你！
    看看表，离上班还有10分钟。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个人，但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掐着点进办公室。按蓝洁以往的习惯，这个时间点应该也没来。没来正好，悄悄地进去，悄悄地离开，打枪的不要，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
    推开蓝洁办公室的门，就看到蓝洁坐在办公桌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个女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看来她猜到了我会提前来，跟我一样，也不想太多的人关注到这件事。
    我把食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
    “女王，请用膳。”
    “放这吧。”说着，她从抽屉里取出昨天的餐盒递给我。
    “洗过的。”说完，就不再理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在那份虾饺上。
    “得咧。”我接过餐盒，看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餐盒往桌上一丢，啪的一声，盖子自己弹开了。我拿起盖子准备盖回去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一张便笺。四四方方黄色的便笺，是办公室里常用的那种，便笺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筷子。
    这个蓝洁，还真把我当外卖小哥了。突然又想到蓝洁吃虾饺的样子，又不觉得好笑起来。这么优雅、精致的一个人儿，连着两天用手抓饺子吃，吃完了会不会像小孩一样，再把手指头添一添？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推开蓝洁办公室，果然人已经到了。蓝洁背对着我，弯着腰正在给绿植浇水。蓝洁今天穿着一套职业装，上身白衬衫，下身是黑色套裙加丝袜配高跟鞋。这身装备，这个姿势，看得我直咽口水。
    “女王，早餐已备好，请享用。”
    这次蓝洁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手朝办公桌指了指，就专心致致地打理着她的绿植。办公桌有一个空餐盒，我识趣的把带来的餐盒放在桌上，换走了空盒，也一言不发地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打开空餐盒，果然又看到了一张便笺。这次上面只有一个字：醋。
    你还爱吃醋呀！也对，女人和醋，饺子和醋都是标配。有错就改，第三天送去的虾饺，不光有醋，还有酱油和辣椒酱，收获的回报是便笺上的字多了几个：不错，知道举一反三了。
    受到鼓励，第四天再送虾饺时，我加了几辨蒜进去，还贴了张便笺：饺子不伴蒜，味道少一半。想着蓝洁一口饺子，一口蒜的吃相，然后张嘴对人说话时，一股蒜味喷口而出的场景，就是一阵傻乐。
    同时也觉得挺好玩的，两人竟像青春时期的学生一样，一张一张地传起了纸条。
    蓝洁：“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主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蓝洁：“名为风流，实则下流。”
    主任：“下流上流，皆可入流。”
    蓝洁：“无名有实，终归虚流。”
    主任：“虚实在心，不在名。”
    蓝洁：“她心知？他人知？”
    主任：“她心是她心，他人是他人。”
    蓝洁：“何所求？何所谓？”
    主任：“有所为，有所安。”
    蓝洁：“心安？”
    主任：“心安！心安？”
    蓝洁：“不入心，唯任性。”
    主任：“性本善，心常安。”
    蓝洁：“晚7点，蓝月亮，钱总约。”
    为什么要帮芳姐？蓝洁的问题直击人心。我帮芳姐了吗？没有，我只做了我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如果芳姐只是一个路人甲，摔倒了，我会不会去扶？我想我会的，举手之劳，也仅限于举手之劳，最多再加个举手之劳，帮忙打个120。
    现在芳姐不是路人甲，是我的人，我的下属，我要做的当然会更多。力之所及，尽力而为。至于芳姐怎么看，他人怎么看，重要吗？
    如果芳姐是个男人呢？又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幸好蓝洁没问。
    蓝洁挺有意思的，你自己不也是在帮芳姐吗？真的如你所说，只是随手扶起一个路人甲？心善之人，常有善举，不问为什么。
    就在我跟蓝洁一天一次，通过食盒传便笺打机锋的时候，芳姐家婆的手术也成功实施了。
    手术的当天，我跟alice请了半天假，到医院去陪芳姐。陪伴是最大的共情，特别是在伤心又举目无亲的时候。
    英子和阿美没有去，一是采购部不能没人值守，二是她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其实我跟alice去了也帮不上忙，只能是在精神上给芳姐支持。
    手术安排在周五下午，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家婆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芳姐跟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坐在家属等待区低头说着什么，表情严肃还带有一脸焦虑。芳姐好像在给阿姨解释着什么，阿姨则时不时的问两句，数落两句，具体说什么听不大清楚，好像说的不是普通话又带着普通话的腔。
    亲属。这个时候出现的亲属，别管她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真情在。有的东西，时间和距离是隔不断的。夜里独行的人，亲情才是最可贵的明灯。
    芳姐老公则是和一个大叔一人一边靠在一个窗户上，目光有点呆滞地看着窗外。窗外下着雨，还不小，房顶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都拉成了线，落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有节奏的声音。
    “芳姐。”alice看到芳姐，叫了一声就走过去坐在芳姐边上，挽着芳姐的一只手。旁边的阿姨看到有外人来，就止住了刚才的话题，朝alice点点头就没再说话。
    芳姐看到我，想要起身却被alice拉住了，只好用眼神跟我做了一个交流。
    我走到窗边，拍了一下芳姐老公的肩膀。芳姐老公回过神来，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
    “主任，你来了。”
    “怎么样了？”
    “进去一个多小时了。”芳姐的老公看了一眼手术室的门。
    “别担心，这个手术是要一些时间的。现在的医学，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手术。”
    “嗯，医生说要四到六个小时。”
    “那还早，不要急，会没事的。”听到我们谈话，旁边的大叔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是我舅舅，那位是小姨。他们都是昨晚从老家赶过来的。”
    “舅舅好！”我打了一声招呼，同时伸出了右手。
    “领导好！”舅舅显得有点局促，也伸出了右手跟我握了一下。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做农活的。
    “我是芳姐的朋友，不是什么领导，您叫我小王就行。”
    “小芳跟我们说过，单位上有一个领导一直在帮他们。就是你吧？好人呀！”
    “舅舅别这么说，芳姐是我们的同事，家里出了事，伸把手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舅舅跟芳姐老公一样，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几句话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芳姐家婆动这么大的手术，老家亲戚就来了两个，还都是娘家那头的。也许是芳姐夫家本就人丁不旺，又或者是因为公公去逝得早，关系早就淡了，女人习惯与娘家亲。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手术室门口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
    “那是你太太吧？长得真标致。”舅舅还会夸人？就是弄错了对象。alice听到我们这边的谈话，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好像有朵花。然后又转向舅舅打招呼
    “舅舅好！”
    “舅舅抽烟不？还早，我们抽支烟去。”不能让这两人聊一下去，不然alice 王太太这个身份就坐实了。日后芳姐回去上班，可就不好玩了。
    不久后，三个苦逼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楼梯间，开始抽起闷烟来。这次多了一个舅舅，话反而少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起了他来的行程。
    芳姐的老公是彻底学会抽烟了。看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头的姿势，就知道这几天准没少抽。舅舅是个老烟枪，抽了一支我的细烟后不过瘾，又立即掏出一包“白沙”，犹豫了一下也递了一支给我。
    “烟不好，不知道领导抽不抽得了。”
    我自己抽烟还是比较专一的，只买“硬闪带细支芙蓉王”。但别人递过来的烟，无论好坏粗细，一般我都不会拒绝，这是礼貌，也是尊重。
    “抽烟就为了解个闷，哪分什么好坏。”我接过烟，先把舅舅的烟点上，再点燃自己的。芳姐的老公是不用我点了，他自己早就续上了。
    “舅舅是第一次来深圳？”
    “嗯，要不是强子去车站接，我都摸到这个地方来，车站人太多了。”强子是芳姐老公的小名，大名叫周家强。
    “这次过来打算待几天？”
    “唉，我姐得了这个病，按理说我应该多待一段时间，等姐好了再回去。现在是春耕农忙时节，家里庄稼也等不得。我们昨晚商量好了，等姐手术做完了，待两天我就先回去。留我妹在这里多住几天，帮一下强子他们。我姐命真苦呀，好不容易把强子抚养大，考上了大学，娶了媳妇成了家，孙子也抱上了。本以为可以享几天清福，现在又成这样。”说到这，眼泪有点止不住了，赶忙举起满是老茧的右手去擦。
    我后悔叫他们来抽烟了。如果只是芳姐老公还好办，面对这么一个纯朴的大叔，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求助地看向芳姐老公。
    “舅，跟主任说这些干吗？都是我不好，没本事，让妈累着了。”
    得，你们再说下去，就成检讨与诉苦会了。
    “舅舅别担心，要相信现在的医学。强子他们挺孝顺的，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在医院里守着，阿姨这儿子没白养，后面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看时间差不多，应该快出来，我们回去吧。”
    说完就站了起来，拉着他们回到手术室门口。alice一直抓着芳姐的一只手，小声地安慰着。我也不意思坐到三个女人堆里去，也就学芳姐老公的样子，抢了半边窗户看风景。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