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空气那么幽静忧郁，揽腰的手不作半分的动作，静静地放着，感受那点温度，传入脑中暖到心里，才能明显觉察爱人在侧。
    刚起的欣喜就被现实的悲伤打落。
    亲人的离世带来的落寞，世间无解。
    李宁玉记起晓梦说过上一世她的死亡，李铭泽痛不欲生。
    死亡只是一刹那的陨灭，可是留给活的人总归是无尽的悲痛。
    怎么可能释怀，突然理解了晓梦的再来一世，不是执着，是爱入骨髓。
    “醒了”手心感觉到身体的动作，李宁玉轻声说着。
    寻着声音，晓梦平躺了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屋顶，“嗯”
    低落的声音，让枕边人愈发地心疼。
    李宁玉慢慢伸出手，在薄薄的棉被下摸索着晓梦的手掌，五指交叉着。
    嗔怪的轻轻叹息着，这两三年是怎么过的，连五指都这样的清瘦，骨节更是分明许多。
    手就这样牵着，尽管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李宁玉也不舍得放开。只是心里苦涩地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晓梦后悔了吗？】
    明明知道她的女孩刀山火海寻她爱她，即使赌命，也从无后悔二字。
    顾晓梦真真实实爱李宁玉，毋庸置疑。
    但是面对这样的现实……如果换她选择，宁愿舍命也要换晓梦幸福快乐一生，或许……
    或许从始至终，我的出现才是最大的错误，本不该有的交集，才是人生最终的俗世烦恼。
    晓梦不该死，顾会长不该牺牲，最该坠入地狱，永尝孤独的人是自己。
    就该永远孤独的人，何必还在挣扎对抗命运？
    想到这，眼里黯淡无光，手不禁松了……
    只在松一点的那刻，本是毫无动静的手，似乎察觉到了一旁的失落与哀伤，紧紧地握住了这只欲抽离的手。
    拇指腹轻轻地摩戳着，沙哑的声音慢慢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宁玉瞬间怔住，眼前一片薄雾，明明知道晓梦的意思，仍旧转了声调回着：“嗯？”
    “不悔”两个字咬的很重，是想告诉她，余生很长，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后悔，认识相爱相守都不会后悔。
    转过脸，看着她，郑重说道：“即使死……”也不悔
    冰凉的手指立即贴住她的唇瓣，闪着泪不停摇头，近乎呜咽低声说着，“别说，我都知道……都明白”
    “幸好还有你”
    昨夜仿佛置身深海里泅渡，眼看海岸临近，却又迎来至暗时刻，徘徊在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时间道中，怎么都走不出困惑。
    而李宁玉就像自身带着光芒闯入那幽暗，一切让人心动之余，带来的是心安和偏爱。
    “晓梦，我一直都在”
    “玉姐，我想回一趟杭州，带爸爸回去安葬在那儿”
    “我陪你”看着顾晓梦，李宁玉决定把实情都告诉她，“他们已经把顾先生火化”
    “顾先生并没有供出什么，他一直在保护着我们”
    顾晓梦安静地听着，慢慢缩进玉姐怀中，身体无助的颤抖。
    李宁玉就这样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他们心里有愧，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得付出代价”眼神凌冽，愤恨地说着。
    “晓梦……”
    话还未出口，外头传来敲门声，“扣扣……林科长”
    大声对外说着：“稍等”，而后俯在晓梦耳旁轻轻说着，“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出去了”。
    下床披了个外套，走去门口。
    身边的温度一下子抽离开，又瞬间陷入冰冷，怔怔地望着屋顶，思考着什么。
    床上的人过于沉浸于深思，李宁玉与门口士兵对话完，站在床边，晓梦都没注意到，“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去”
    “刚刚通知现在就能出去了”李宁玉抚摸着她的脸庞，“身上还有伤，在重庆休养两天再回杭州，好吗？”
    “听你的”
    只是说完话，眼里有些晦暗不明，这让李宁玉心中一沉，刚刚那句“他们得付出代价”一直绕在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她担心晓梦会瞒着她做些什么，她可以理解复仇心切，但无法接受后知后觉的等待结果。
    回到宿舍，李宁玉贴身不离地照顾着她，尽管面对李宁玉时总是微微笑着。
    但在无人看着的地方，眼里满是沉默哀伤甚至带了几分利刃般锋利，仿佛要将一切撕裂千万片。
    “唐生明今天接到戴笠电话，说是已经把顾先生骨灰命人送往杭州，择日安葬并对他做表彰”
    李宁玉看着顾晓梦，那神情充满了无尽的不屑、仇恨和怒火，仿佛瞬间可以将一切燃烧成灰烬。
    伸手压在那双扭抱着放在桌面隐隐不安的拳头上，慢慢地安抚着。
    “我想出去见一下陈知言”
    “嗯？你怎么知道他在重庆？”李宁玉故意饶有兴味地问着。
    “他……他……”略有心虚地支支吾吾，该怎么告诉李宁玉，是以自己对陈知言的了解。
    李宁玉自然明白这二人，也是清楚陈知言对顾晓梦心意，不过这心意已然全是家人那份情感。
    但她仍想揶揄一下眼前这人，“看来陈少爷仍然心心念念我们的顾大小姐，不远千里都要跟着~”
    俯身向前继续挑着声音说着：“而你……对他……也十分了解嘛~”
    靠的过近，语音热气尽乎耳旁，耳根一下红透，“玉姐~”她自然明白李宁玉的玩笑话。
    “玉姐是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我可是顾大小姐光明正大给他们介绍过的爱人”
    “对嘛，我玉姐可是心胸宽广、豁达大度……”
    “打住，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度，不过呢，陈知言我倒是放心的，毕竟人现在跟魏小姐打的火热”
    “……魏大姐？这……”顾晓梦有所担心，两人确实般配，而且魏莲的心性她是了解的，除了立场不同，她确确实实是可交的朋友。
    但是二人的立场，是现实中最大的问题。
    “放心，他们自己的选择，就算最终面临抉择，他们也不会后悔的”
    “嗯”顾晓梦想了想，“那就把他们全约出来吧，正好以此试试魏大姐”
    “嗯？”
    “到时你就知道了”
    看着晓梦躲闪的眼神，明白她不愿意说出，“好，我来安排”
    四人的会面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酒楼包间。
    看着桌面几盘火辣火辣的菜色，顾晓梦怔愣地瞧着李宁玉，玉姐的胃可受不了这些，很是后悔当初决定。
    李宁玉读懂了她眼眸的深意，“我三餐都有好好吃饭，没有含糊，有时是食堂，更多时候是自己煮的”
    “对啊，晓梦，你可不知道，宁玉有多厉害，那厨艺简直堪比大厨，总之，我吃不腻，反正以后我都在你们附近，天天蹭饭”魏莲笑着说。
    “你吃不腻？”顾晓梦瞪了她一眼，“你可行了哈，还吃不腻，我玉姐我是心疼都来不及的，哪能给你做饭当老妈子”
    “你……”
    “我来，我做饭也是不错的，之前汉卿还夸过我，到时候我给你们做饭”陈知言看二人争执，急忙插嘴相劝。
    “好了晓梦，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玉姐，我可不舍得，以后我学做菜给你吃，好不好？”
    “好了，你们”魏莲翻着白眼吐着舌，“话说，宁玉，平常跟我们讲话，一板一眼的，要不正正规规跟个主任教训似的，要不就是一句话回两三字，没想到在晓梦这，你还是会好好说话的呀”
    “当然”顾晓梦略为骄傲地笑了笑，夹了清蒸鱼给李宁玉碗中，“因为是我的玉姐”
    李宁玉嗔怪地笑了笑，默认地吃起她夹给自己的鱼肉。
    “我想明天回杭州”顾晓梦低着头说着。
    “我陪晓梦一起回去，工作上我已经提了辞呈，放你办公桌上了”
    “你和晓梦都在委任书内，我看过，委任地点是上海，你们也熟悉，不需要辞呈的，顶多给唐生明批几天假就是了”
    “其实重庆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跟陈知言明日随你们一起去杭州吧”
    顾晓梦看了眼陈知言，见他并无反对，也就同意了魏莲。
    “还有一件事”顾晓梦抬眼看了其余三人，“陈知言，我需要你帮忙”
    李宁玉停下筷子，不安的情绪袭满全身。
    陈知言认真地看着顾晓梦，无论她提出什么，他都愿意相助，“你说”
    “顾家愿出二十个金条拿~戴笠~狗~命”顾晓梦眼露凶光，一字一字说完，声音寒冷地如同插入雪地的尖刀。
    魏莲咋舌地怔住原地，忽而皱眉，“晓梦你疯了~”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陈知言与顾晓梦看在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冷清又利的声音传入李宁玉耳中，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莲开了一半的门，往外看了看，又立即关上门，坐回位置。
    陈知言与顾晓梦两人原先失落的情绪瞬间全无。
    魏莲看着顾晓梦，“我能理解你，可是……”
    “可是什么？就因为他曾授业于你我？我就要任人宰割？我家人就得死他手上吗？”
    “晓梦，魏莲她不是这个意思”陈知言辩解道。
    “陈知言你闭嘴，魏莲我且问你，这么多年了，戴笠是怎样的人，我如果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真的如他口中所说那样为国为民？”
    见魏莲没有答话，顾晓梦转头对着陈知言，“陈知言，愿意帮，还是不愿？”
    “我愿意，回杭州我立马联系黑帮”
    “等等”魏莲看着二人，感觉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挽救地步，“听我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我也是有眼看着，也会思考的，我又不蠢，但是，你想过吗？你以为这么多年就没人想杀他吗？”
    “太难了，不仅太难，一步错，会把顾家全部搭进去”魏莲看顾晓梦满眼怒气，瞥眼瞧了瞧李宁玉，用手指着她，“甚至会把你心爱的玉姐搭进去，你也无所谓吗？”
    李宁玉心顿了一下，魏莲说的对，刺杀戴笠确确实实太过困难，而且不管成功与否，一旦被发现后果很严重，且以戴笠多年特务经验，被发现概率太大。
    顾晓梦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后果，正因为如此，重生以来一直没有做此打算，否则戴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见大家都在沉默着，魏莲看着李宁玉，“宁玉，你倒是说句话，不能让他们这样糊涂蛮干啊”
    李宁玉并不回答魏莲的话，伸手握住晓梦一直放在桌底紧紧握拳的手，轻轻揉搓着她的手背，看着她的侧脸，“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愿意，我们还能一起商量更好的办法，你说得对，戴笠~必死”
    魏莲吃惊地看着这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疯了，简直是疯了。
    陈知言看着二人，用脚轻轻触碰了魏莲，示意她不必劝说。晓梦的性格他自是清楚，从小到大，她想做的无论怎样劝都没有用。
    但他相信只要有李宁玉在她身边，她们必会得出最好的解决方法。
    顾晓梦安静地看着李宁玉，慢慢放松，抿了抿唇，点着头，如她所想，无论是什么，李宁玉都同她站在一起，即使她再怎么冲动与任性，玉姐都与她一起面对。
    人与人相识本是一片赤诚，人与人的裂缝在于取舍，为了取，而舍弃某些，这是个人选择。
    饭局就这么不欢而散。
    晚上，李宁玉忙着收拾行李，两人互不说话，顾晓梦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走过，没有任何眼神瞟向她，心里莫名慌张，想起魏莲那句“……把玉姐搭进去，你也无所谓吗？”
    她在生气？
    “咳……咳……”急促的咳嗽声让李宁玉急忙走到她面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边说边用手给她背上顺着气。
    “回来到现在，你同我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你在生气，对吗？”
    “我永远不会同你生气”
    “不对，你一定生气了，但是魏莲说的那句话，不是我的本意”
    李宁玉叹了口气，“嗯，我知道，我也承认听完后有一点失落，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事事以我为先以我为重，但是当你可能会舍弃我们将来的时候，我……”
    “我并不是生气你”李宁玉看着她，牵过她的双手，“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考量，而我却在那一瞬间陷入了不安的情绪，我生气我自己，越来越奢望未来，变得越来越自私”
    “你总是这么好，总是把问题归于自己，也总是这么相信我”顾晓梦眼睛通红，落着眼泪。
    “傻瓜”李宁玉轻轻擦拭她的泪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了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顾晓梦收拾了情绪，拉过玉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来重庆前，在冈村的办公室找到了一份档案，戴笠埋了间谍在组织”
    “经过同上海站沈站长商讨后，那间谍很大可能在组织高层，甚至在延安内部，不过戴笠命他进入休眠”
    “就像我爸爸一样，这类的间谍只有戴笠一人知道”
    李宁玉皱着眉头，“如果他没被启动，那根本不可能揪出这内鬼”
    “嗯，前一世我所知道的，直到我死了，也没找出，但是爸爸他们开启了另一个计划”
    “杀戴笠”李宁玉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到这一步，那她们根本没办法继续潜伏下去。
    “对，他们计划离间委员长和军统的关系，让戴笠愈发珍惜手中这张王牌，不会随意开启，然后在派人暗杀他，我记得他们是想造成飞机失事”
    “那……”
    “不知道”顾晓梦明白李宁玉想问什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当时我死的快了一步，不知道爸爸他们成功没有”
    看着玉姐眼中满是心疼，悄声安慰着，“我会活着，玉姐，我答应过你的，往后余生，你都甩不开我，我会完完整整地陪着你看黄金时代，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都不要放心上”
    “是为了试探魏莲？”
    “嗯，我了解陈知言，如果他真打算与魏莲，肯定早已旁敲侧击了一些，既然魏莲不作反对，那她心里也有几分松动，此人可以策反。况且以戴笠心思，肯定不放心你我一起工作，但是看在对爸爸的愧疚上，他不好拒绝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戴笠必会安插他认为的自己人放我们身边”
    “魏莲？”
    “对，虽然我同她都是直接受教于戴笠，而我是属于半路出家，她魏莲就不一样，她父亲十足的国民d，还是戴笠老友，她身上没有半分疑点，戴笠信任她”
    “那你怎知魏莲会与我们一路？”
    “所以刚刚的试探只是给她一剂猛药，对我们也无害”
    李宁玉笑着摸了摸晓梦的后脑，“真是个小狐狸，不过你说得对，戴笠还是不能留”
    “等我们到杭州，查一下爸爸的任务，或许他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
    “嗯”
    “玉姐心情好点了吗？”
    “我心情可是一直很好”听完这些，心中带了些欢喜，但又不想被晓梦发现，李宁玉躲开她炙热的眼神。
    “那……”顾晓梦倚身向她的耳旁，悠悠地说着，“看在我这么聪明又很乖上，玉姐能否给你的小狐狸一点奖励呢”
    说完闭着眼等待着，李宁玉被吹了一耳朵的温热，早已羞红了双耳，嗔笑无奈地看着她，双唇轻轻地落上……
    只是几秒就抽离，顾晓梦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嘟着嘴，“这奖励可不够”
    “那你说要如何？”
    “至少……要深入”眉眼带笑，透着狡黠继续说着，“要湿湿的……要柔软……要交缠……”
    “顾晓梦~”红着脸的人，双手掐着说着混账话的人的脸，“哪里学的你？”
    “疼~”
    看着这人故作委屈样，李宁玉笑着双手改为抚着她的脸颊。
    深深印上自己的双唇，日日夜夜的思念当然不止蜻蜓点水，浓烈的爱意全数交于相互拥吻中。
    满天星斗，灯火阑珊，一朵小花野蛮生长，花开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