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沈祥文一眼就望见从远处向他奔跑而来的几人，喜色溢于言表，喃喃自语着。
顾晓梦说的对，她的安排虽然冒险却也算是天衣无缝。
——
顾晓梦：“西头仓库最里面有一辆日式卡车，被草垛堆得满满当当，车上有十几套宪兵队的制服
咱们得考虑，最好在无伤亡情况下把人救出来，避免交火
明日先派人在宪兵队和76号盯着，看他们出动的人数，如果76号出动卡车四辆以上，那咱们就可以行动，如若没有，放弃
成功救人后，把车重新开到西头仓库，换掉衣服，随车一起炸掉
叫同志们记住，千万不要停留，西头仓库那有多条小路分叉，分开行走，遇到危险就地隐藏
让秦广和梁司多绕几个胡同，到码头走水路离开”
沈祥文本是拒绝顾晓梦的方案，他如何都想不通，原本是一件任务，被硬生生拉扯出两件。
运物资、救同志这都是一件件大事，怎么可以赌命运赌时机……简直如同玩笑。
但是他终是被顾晓梦说服，战场瞬息万变，伤员性命岌岌可危，根本等不了迟迟不来的药品。
没有什么是万全之策，对于地下工作者根本没有任何万全之策，服从、执行，朝着同一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往前，即使生命又何妨。
即使以牺牲换取同等价值的微小胜利，那也是胜利。
何况顾晓梦的方案确实非常完美，而且连运气都偏向他们，今日的76号简直不堪一击。连追击的人都寥寥无几。
天时地利人和。
正思考着，两名同志已经把秦广和梁司带到他的面前。
“祥文兄长”秦广激动地握住沈祥文的双手。
“总算把你救出来了，砚书”
秦广只是他的代号，真名江砚书，因两人皆是情绪高涨而相握的手抖地厉害。
江砚书想起一直在自己身边站着的小司，连忙把他拉到沈祥文面前，“小司，这是我们上海交通站的沈站长”
“沈站长您好”
“好样的”沈祥文看着两人瘦削的身子，眼眶微红，拍了拍小司的肩膀，又拍了拍砚书的肩膀，“全是好样的，走，咱们船上说，站这不安全”
“好”
江砚书和小司跟着沈祥文上了货轮。
“这是晓梦同志安排的货轮”
“晓梦……76号审讯科顾科长？”江砚书被审讯时，听过别人这么叫过她。
“嗯，她是我们的同志，和楚江同志一起潜伏在76号，只是当时……”沈祥文很遗憾，那时他同其他人一样，坚决反对让顾晓梦加入上海情报网，要求对她多观察一段时间。
不过很欣慰的是，顾晓梦并未以此离心，一心为着组织，足够优秀成功完成多个任务。
梁司听到晓梦两字，抑不住的兴奋，“晓梦姐姐，果然是晓梦姐姐”
转头拉了拉砚书的衣袖，红着眼说着，“江医生……在监狱时一直都是晓梦姐姐在帮我们，对不对？”
梁司不堪审讯，屡屡临危之际，砚书就给他喂了药物。
他当时也疑惑这些药是哪来的，只是江砚书瞒着不与他说明。
“嗯”江砚书摸了摸梁司的头，“她一直在帮我们，她是我们的同志”
江砚书突然想起什么，问着沈祥文，“楚江同志呢？之前听看管他们闲聊说牺牲了一个李副处长，楚江同志她不会……？”
“嗯”沈祥文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应了一声，眼神落寞几分。
毕竟明面上楚江的牺牲所有人都知道，要是让人知道其实不是如此，楚江也就是李宁玉同志仍然活着，那顾晓梦……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面对自己的同志，一些事情该瞒还得瞒着。
李宁玉仍旧活着，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重庆那边接收到的消息也只是新的同志，而不是上海的楚江。
看着沈祥文神情变化，江砚书眼神黯淡地看了看梁司，这条路最不缺的就是牺牲，可是梁司这么小，不过如今总算逃出一命，到了延安一切都会好的。
梁司心忽的一下收紧脑中浮现晓梦说的那话“她便是我跟你所说的想念之人，现在也是我的家人”，更忘不了她说这话时，那双柔情似水的眼。
“晓梦姐姐该是多少伤心”
沈祥文看二人皆是伤怀，取出两件工人服装，“等等换上，你们二人扮作随船工人，跟船到日照港口”
“我不走”梁司拧着眉，双手拽着自己衣摆，“我想留下来帮你们，我想加入你们”
沈祥文开始愣了愣，听到加入你们后，与砚书相笑着对视一眼，左手搭着小司的肩膀，“加入我们？不怕吗？”
“不怕，就算被他们抓进去打都不怕”
砚书点了点头，梁司是他见过在这样的年纪尤为坚毅的孩子。他确实一点都不怕，即使死亡，也没有唬住他半点决心。
“在我和你江大夫眼中，你早已是我们中的一员”沈祥文慈爱地看着他，这是他们这一辈拼死一搏换来的新一代，而且还会有更多更坚毅的新一代。
“可我想帮组织……”
“去延安，那儿也需要你的帮忙”沈祥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去那，你会学到更多知识，你不是口口声声想加入我们吗，到那接受正式的入党仪式”
“那儿需要我？”
“当然，小司，沈站长说的对，只要心向着光明，在哪儿都能帮到忙的”
“好，只是……只是我不放心晓梦姐姐，麻烦沈站长同她说一定要坚强活着，小司等着她，和她见面那天”
“好，放心吧，你晓梦姐姐一直很坚强”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二人到日照后，下船会有同志接应你们，那时不出意外，我们的物资应该也到那了，走陆路护送物资到延安”
“物资？”
“战场药品”沈祥文低着声说着，“今晚两名同志火车护送盘尼西林到日照，到时同你们一起到延安”
听到战场药品，江砚书就明白任务的重要性，立即正了身，“保证完成任务”
“嗯，期待胜利那日再见”
沈祥文下了船，看着货轮缓慢驶出港口，驶向江中心，慢慢的一点点变小，满载着希望向着光奔去。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尽管微尘渺小细流孱弱，涓涓细流汇聚成海，山脉终将巍峨江海也是浩瀚。
胜利不远的，相见之日定然也不远的。
冈村少佐同那些人回到上海，顾晓梦辞了他回家整理一番再去宴会。
冈村直接去影佐祯昭所在的日军医院。他必须把一切报告给影佐。并要取得影佐同意，才好做下一步。
影佐祯昭伤势还是较为严重，休养几日也仅能躺在床上。
听完冈村的汇报，气不打一处，本就对于和平饭店爆炸有所怪罪于李世雄安保不当，如今居然又出了这档子事。
“他怎么敢”影佐咬牙切齿说着。
“将军，此人留不得”
“你想怎么做？”
“杀了他”冈村面露凶色，那双眼仿佛有万丈深渊，深渊中随时伸出沾满鲜血的利刃。
“杀了他？”影佐稍微停顿了下，“我不反对，但是……咱们毕竟同鸡鸣寺……现在不适合打破这样的关系，闹得太僵不好”
“将军，只要不能证明是我们杀得，鸡鸣寺怎么会有说辞”
冈村见影佐祯昭有所动摇，又接着说着，“咱们也该给汪兆铭一些手段瞧瞧了，得让他知道，他是我们的狗，他的手下也必须得听话”
“好，交给你”影佐祯昭动了动手指，“加藤医生那应该有你需要的东西，记住，不留痕迹”
“明白，您好好休息”
“去吧”
冈村少佐出了病房，直接到加藤医生那。
冈村拿着加藤给他的一小片药剂，笑了笑，原来需要的东西就是这。
顾宝林回到76号，马上被李世雄叫到办公室。
“怎么样？还顺利吗？”
顾宝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很顺利，主任，冈村科长他非常满意，听说今晚会有庆功宴”边说边挑眼看着李世雄。
见李世雄并没有任何怀疑神色，甚至微微喜色上脸，顾宝林壮了胆子接着说着，“冈村科长说，这次李主任功不可没，李主任，咱们这是都要发达了啊”
“哈哈……你小子”李世雄悠悠地点了一根烟，也递给顾宝林一根，“只要给这日本人伺候舒服了，咱们还是有奔头的”
“是是是”顾宝林接过烟，心里暗笑着【还伺候呢，您这身子骨都不知道还能站多久了】却又替李世雄觉得悲哀，为日本人勤勤恳恳，到头来……
“好了，回去准备一下，洗洗这风尘仆仆地，今晚宴会装扮清楚点”
“好”顾宝林一阵高兴，这是答应前往宴会了？都不需要冈村出手，竟让自己解决了，这冈村大小也得给自己记一功吧。
顾宝林离开不久，李世雄就收到冈村少佐的邀请函，只是这宴会地点？居然在冈村家里？
李世雄忽觉得哪里不对劲。
邀请函上除了顾宝林还有顾晓梦，冈村叫顾晓梦同往阜南执行任务，他是知道的。
拨通了顾公馆的电话。
“晓梦啊”
“李主任，不会又有任务吧，我这假休的可真是糟心”
“你这丫头，没有任务，是冈村科长邀请咱们今晚六点前往他府上庆祝任务顺利”
“好，主任放心，我会准时到”
“晓梦……”
“嗯？李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设宴在冈村府上有点意想不到”
“李主任，截物资这事对咱们来说是利，站在公理上总归站不住脚吧，冈村科长应该是考虑这点，才不大张旗鼓吧”
“对，好了，好好准备一下，晚上别迟了”听完顾晓梦的话，李世雄瞬间放下了心结，如今的日本人也是担心舆论吧。
“明白，李主任晚上见”
挂完电话，顾晓梦拿出了李宁玉常穿的暗色螺纹打底，蓝色丝绸绣针浮面花的旗袍【今晚就穿你了】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应该同最心爱的人一起分享，一起看着恶魔怎么被一步步侵蚀。
李世雄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心里头仍然有隐隐担忧。
他仍然猜不透这日本人究竟存着什么心思。
正在犹豫是否前往冈村家里赴宴，电话铃声响起。
“李主任”
“影佐将军，您身体可恢复”
“小伤，无碍。听冈村汇报了，李主任这是立了大功啊”
“这是属下该做的”
“冈村今晚在他家宴请你们，等日后我出院了，再好好地举办个像样的庆功宴”
“影佐将军如此看重，真是属下的荣幸”
“好了，不耽误你们了”
影佐祯昭的电话一下打消了李世雄所有的顾虑。
晚上六点，顾晓梦与顾宝林先行到达，到场的还有警察厅的张啸林，不多一会李世雄也到了冈村家里。
连同冈村在内五人围坐在一张长形方桌，桌面上已有几碟日本小菜。
冈村拿着酒杯，“清酒，我们大日本最好的酒，招待最重要的朋友”
“来干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李世雄犹豫地拿起杯盏，看顾晓梦也一饮而尽，就把担忧甩出云霄，毫无顾虑地喝着。
这时一日本妇女穿着打扮的女人，端上一盘盘肉食。
“这是牛肉饼”日本女人说完，把装有牛肉饼的小盘分别放在五人面前。
也不知是按什么顺序，最后一盘才到李世雄面前。
李世雄瞬间惊醒，警惕地看着其余四人。
只见顾晓梦慢条斯理地拿着刀叉切了小块肉饼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不错，牛排吃多了，这肉饼吃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冈村低头切着肉饼，同顾晓梦一样斯文，听了顾晓梦的笑了笑，“这是我夫人亲自煎制的，顾小姐喜欢就好”
顾晓梦颔首道：“冈村夫人手艺真是好”
一旁的顾宝林根本没心思听他们对话，满桌子小菜，压根吃不饱肚子，下了几杯清酒，这肚皮更是闹得慌，见有肉饼上来，连切都没有切，叉着肉饼中央举到嘴边，撕吧咬着狼吞虎咽。
李世雄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头，鄙弃一番【或许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了】，正想着，冈村淡淡说道，“怎么，不合李主任胃口吗？我夫人手艺定然是比不过李主任家的大厨了”
“不不……”
话还没说完，一旁伸过一只叉子，原来是坐在旁边的顾宝林以为李世雄不爱吃。
李世雄见状用手立马推开顾宝林的叉子，厉声厉气地说着，“顾队长，自重”
顾宝林笑笑地说：“我还以为李主任吃不惯这些”
李世雄瞪了他一眼，拿起刀叉切分小块，放入口中，咽下后才笑着说，“味道很好，冈村夫人确实好手艺，我家那些糙厨子哪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冈村见李世雄吃了肉饼，高兴的笑了笑“喜欢就好，来干杯”
见冈村喝完，李世雄举着的杯子才敢触嘴边喝着清酒。
晚宴结束，一顿下来，主食仅一块肉饼，酒和小菜倒是喝了不少。
顾晓梦自家司机接送。离开前瞧了瞧憨醉的顾宝林，以及一脸仍旧得意的李世雄。冷笑一声命司机开车。
李世雄回到家中，醉意上头，早早睡去。
连续三天，并无任何异常，李世雄照常上班下班。只是偶尔感觉胃部不大舒服，时常口渴，想着大概是今日劳累，吃了点正露丸倒是好了些，也没放心上。
直到9月11日，一大早，李世雄感觉腹痛难忍，立即吩咐叶吉卿叫医生来家中给他看看。
来了三名医生给他反复检查，开了些药给他吃下，过了一小时，疼痛不仅没有消下，反而愈演愈烈。
李世雄痛苦地床上翻来覆去，叶吉卿气吁吁指着医生：“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小小的腹痛都治不好吗？”
医生一个个漠然不语，过了会，其中一个医生战战兢兢说着，“李主任，我们刚刚讨论了下，您这病可能是中毒了”
“中……毒？”李世雄额头冒着汗，疼的已经咬字不清晰了，他想起6日那晚的宴会，那盘肉饼？
忽然李世雄放声大笑，疼痛本就使他气虚，这笑声幽幽，如嚎哭般冷冽，让人不战而栗，眼神空洞狂乱，陷入了癫狂的迷失状态。
笑声回荡许久，“没想到……没想到啊”李世雄大笑变为边哭边笑。
那绝望犹如世界已然不可控制地崩塌，灵魂一片片地撕裂。
“吉卿”
“我在”叶吉卿赶忙上前握住李世雄的手。
“这鹰犬……这……做的不值啊，我死不瞑目”
只是说完这句话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精力，一下躺倒床上，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无助地呻吟着。
不消一会儿，上头开始狂吐不止，下头大小便失禁，整个床铺一滩屎尿……
医生害怕地摊摊手，纷纷退出。
叶吉卿捂着口鼻站着远远地看着床铺上的李世雄，刚吐完污秽之物，并没有停止，接着吐出大量的水，直到最后口吐泡沫。
极度呕吐让他扭曲一团，呕吐下泻状态不止，最后身体颤抖了几下，不动了。
见着床上一动不动，排泄后蜷缩着如猴子般大小的李世雄，叶吉卿失声大哭。
前往诊断的医生被冈村抓来问话，医生一字不差地把李世雄说的全告诉冈村。
影佐祯昭致电汪兆铭，告诉他李世雄是死于疾病，要求汪兆铭告知所有人。
当日下午，汪伪政府发表声明：特工总部主任、警政部部长、江苏省主席李世雄先生，今日因病不幸逝世。
该声明发往汪伪政府所有机构。
臭名昭着的汪伪政权特工组织76号魔窟的大头目，有魔鬼之称的李世雄，被他的主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