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顾晓梦，李宁玉仿若丢失了什么，时不时走神，以至于审核文件拖延了一点时间，到下班时，不觉已月上枝头。
    望着窗外的明月暗叹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也不知道小狐狸现在在干嘛】，收拾一番离开办公室。
    叶安正锁着科室的门，听见声响，回头看着李宁玉，一脸吃惊问着：“副处长，您怎么还在这？今日不是吴队长妻子生日，邀大伙前往大世界消遣么。”
    “哦……”李宁玉这才记起，中午特务大队的人来告知她过，只是当时正解算一难题，没有把他话放心上，待完成后，又陷入满脑子的顾晓梦模式，可算完完整整把这事忘记，“叶科长不也还在这？”
    “唉今日不知怎么的，肚子一直不舒服，刚刚休息一会儿，没察觉一下天黑了。”叶安下意识的摸摸肚子。
    李宁玉肃肃地扫了一眼他的手，“其他人都去了吗？”
    “科级以上的应该都去了，我这现在还不舒服，想着回家休息”毕竟谁都想着巴结，叶安暗暗想着，气恼自己没资本巴结。
    “嗯，叶科长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家休息吧。”
    “多谢副处长关心”叶安心里叹着这李宁玉也不是完完全全冷冰冰。
    待叶安走后，李宁玉思前想后，决定稍后前往大世界瞧瞧，一来不让人怀疑既没回宿舍又没去参加酒会，二最重要的是，多日未见，真的很想她的晓梦。
    只是在那之前，得先去见一个人，顾民章。
    李宁玉出了76号，往前走了半条街，街道拐角处上了一辆停了很久的车。
    “宁玉”
    “顾会长，是组织有安排吗？”
    “不用紧张，这次见你主要就两件事，其一是我们要蛰伏一段时间，目前陈知言是你的联络人。再来就是，在江海区的同志传回的消息是日本人搜刮金砖，留意一下他们动向”
    “组织想转移这批金砖？”
    “有这个打算”顾民章有所犹豫，他明白，日本人现如今对于物资重视程度极高，如果做了这个打算，必将付出巨大人力，损员在所难免。
    但这条路本就以血筑城，牺牲是值得的。
    “我不赞同，对于日本人行动，我会密切留意，但是我反对组织劫黄金这个胜算极低的举动”
    日军驻扎上海的防备部队加上日伪特务总部，连实力雄厚的军统，几近奔溃，想在老虎身上谋皮，简直难上加难。
    “没得选择，这批金砖要是被日本人拿去，那对国内战场来说，又是一个血雨腥风。”
    “顾会长应该知道战国策东周一篇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颜率借救于齐”
    “以九鼎为契约，使齐出兵相助，却因运鼎耗材耗力，最终保国又保鼎，但是这批金砖如今在中国土地，被日本人占有，就怕化为武器用在国内战场。”
    “从九一八以来，日本人对欧美的态度可见，他们绝不是只图中国，然而在中国他们久攻不下，早已损耗殆尽，前段时间截获消息，他们意图东南亚地区，东太平洋有美国舰队。如若在国内搜剿的物资用于太平洋战场，对我们有益而无害，可坐山观虎斗，如若他们意图运回日本也是耗时耗财，那时再图转移时机更好。”
    李宁玉从顾晓梦那所知，不久后日本就会发动太平洋战争，与美国宣战在即。
    日本同美国开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使他们不同美国开战，他们也会失败，日本深陷于中国战场的泥潭。
    中国本身就是一个“世界”，由于其辽阔的疆域和高度的同质性，外来的异族即便侵占了中国部分地区也无法将其摧毁。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中国人无论多么不愿意成为海上居民，然而仍不可避免地与大海发生了接触，并且有计划地利用其海洋位置获得优势，而且和德意志相比，中国只要自身强大，受外来干扰可能性就会小，以一个国家来说，中国目前或许丧失了活力，但仍然具有其独特的重要性。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可以肯定，一方面无论是汉人或是满人的封建统治，中国人都没有被改变，另一方面，中国的历史将继续被地理和一些来自陆地和海洋的巨大力量所控制，但也就是这些力量的相互作用将会持续唤醒骨子里的中国人，产生并增强统一的趋势。令它比以往更加同质化。
    日本就是受于这样的禁锢，又遭欧美封锁，经济已然濒临崩溃，惟坐而待亡，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奋起一搏以战养战，不屈服于欧美，那么只能夺取东南亚资源来供战。
    如今的美国是迄今为止重要的体系之外，它紧凑连贯，拥有巨大的能量储备，既能面向大西洋也面向太平洋，与欧亚大陆的东部和西部都有关系，随时能通过防守牢固的巴拿马运河将它的军队带入任一大洋，并通过构建门罗主义来确保该运河通道唯己所用。
    也就是这样一支太平洋舰队，必将阻碍日本的资源梦。要想维持战争，战统东亚，只能夺取东南亚，首先必须消灭美国的太平洋舰队。
    日本人的太平洋战场无疑是自掘坟墓，而中国人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像狗一样趴在坟墓里面。
    事物“自成一体”的奇妙过程中有某种日益增长的目的贯穿始终，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很慢，却磨得很细很细。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天之将明其黑尤烈。此时千万不可自乱阵脚。李宁玉想着晓梦说过的话，心中一暖，曾经谎都说不好的女孩已经成长地如此优秀，足以与自己并肩前行。
    “你说的我会向组织说明”顾民章放下严肃，脸上闪过一抹慈爱，“晓梦最近她……”依稀记得离开杭州前不愉快的谈话，顾民章终是问不出口。
    “您没见到她吗？”
    “去过顾公馆，下人说这几日晓梦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到第二天才回来。她在忙什么？”顾民章面露难色，“自从裘庄后，其实是密码船后，晓梦鲜少与我亲近，也不愿事事与我商量，孩子终归是长大了。”也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
    李宁玉听到晓梦彻夜未归，瞬时脸上掠过一抹清冷，双手捏紧了手包，一边安慰着顾民章：“您放心，晓梦已经成长，她自有她的主意，而且她也会同我商量。”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就怕她冲动。组织上暂时对她还未有安排，让她不要着急，也是快了”
    延安此时正经历一场思想风暴，王明派认为一切反国民政府人员投靠延安，其心不良。
    “好了，今日见我之事也无需告诉她，你的想法，我也是赞同，日后局势明了再做定夺吧。”
    从车上离开，特意多走一些路程，叫了黄包车急急忙忙赶去大世界。
    身着军服，无人敢拦着，径直入内。
    人声鼎沸人潮拥挤，还是一眼就望见舞池中央摇曳生姿的女孩，方寸是星河。远远望着。女孩似乎有点微醺，脚步显得飘逸。身边站着一个清纯不失风雅的女子，时不时上手想扶着微醺的人。
    李宁玉看着她们，皱紧眉头涨红了脸，此时进也不是，退又不愿意。无奈地抿着唇掐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叹口气，又见那女子伸手拦晓梦腰时，顾晓梦一个躲闪避开，李宁玉才弯了弯嘴角【她可是我的】，无言的警告。
    吴世宝同佘爱珍从楼梯上走下，李宁玉眼眉一抬，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人群，人声似乎消失，耳旁尽是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晓梦”李宁玉伸手牵住她。
    顾晓梦惊喜地望着，面露笑意，“怎么来了。”没有疑问，她知道玉姐今晚会来，就算是只为了她。
    “我再不来，你要宿醉露宿街头吗？”责问却满是心疼。
    顾晓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眨眨眼，“没醉，放心”。
    这些暧昧亲昵的动作眼神都落在一旁女子眼中，痴痴看着，这柔情蜜意即使不是对着自己，却也有几分沉浸。
    “晓梦，这位是？”前几日得晓梦帮助，在大世界站稳了脚跟，因年龄与顾晓梦不相上下，这几日来也直呼其名。
    顾晓梦知晓胡蝶心意，无论往后是否须得她相助，但感情之事始终不愿有所欺瞒。牵起李宁玉的手晃了晃，笑着说：“我爱人，李宁玉”。
    李宁玉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反对这样明目张胆大张宣告，对着面前的人颔首点头。
    胡蝶内心掠过丝丝悲凉，苦笑自己痴心妄想【相识已是最大的欢喜，何必作茧自缚】。
    李宁玉看出了微妙，轻轻捏了捏晓梦的手指【拈花惹草】心里暗诽。
    顾晓梦心知肚明，只能尴尬一笑。
    “各位，今日是我内人生日，感谢~感谢大家前来，今晚费用全免”吴世宝站在前头麦克风处高声喊着。场内瞬间轰鸣欢呼。
    这一声解了现下三人的尴尬。
    “大老粗一个还内人，优孟衣冠”
    “慎言”李宁玉侧脸微微说着。
    顾晓梦拉过李宁玉靠近身旁，在她耳旁轻悄悄说道：“我的声音只够爱人听得见”
    这话听的李宁玉瞬间耳根到脸一阵绯红。
    顾晓梦目的达成，轻声笑着，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这抹绯红，“好了，东西到了，咱们走吧。”
    与胡蝶先行告辞，二人来到门口，顾公馆早已等待多时，因与佘爱珍熟识，亦能使唤些手下，帮忙把礼物搬进大世界后场，佘爱珍日常休息处。
    看着瞬间堆叠成山的礼盒，顾晓梦满意地对着佘爱珍心腹说道：“等会儿爱珍姐来了，替我跟她说一下，我有些喝醉了，不便久留，跟我爱人先行离开，这些礼物是我心意，希望她喜欢。”
    说罢，牵着李宁玉的手快步离开这里的乌烟瘴气。
    “我来开车吧”李宁玉看着时不时用手扶额的晓梦，淡淡说着。
    顾晓梦惊讶地看着她，“玉姐会开车？”
    “看过结构图和使用说明，想来不难”李宁玉优雅地开起门，坐进驾驶座，“谁让顾大小姐随意遣走司机”
    顾晓梦怔怔地看着，小声嘀咕道，“还不是想与你多一点二人空间”，随后坐进副驾。
    “离合器，给油，刹车……”顾晓梦一本正经的说明着。
    李宁玉根本没听，低头看了会，直接上手“坐好”。
    车稳稳地开着。
    “原来还能这样，想当初我可是练了好久。”
    “我说过不难”
    “玉姐你怎么什么都会，破译，针线，还会煮好吃的，开车，甚至还会……”想起那天早晨，脸上红成一片。
    “还会什么？”李宁玉正等她说下去，见她不说，转眼看了下，见晓梦满脸红着，难以启口状，内心柔软，转眼正视前方，“傻瓜，自然是还会爱你”
    “今晚月色很美”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顾晓梦打开车窗，清爽的风趁机跑进车里，往常总带着凉意肆虐她贫瘠的心，此刻这风满是温柔与陪伴，让她尽觉福气与感激。
    这样的世界大多数人所成为的，并不是他们想成为的人，而是不得不成为的人。
    所以她感激一切的包容，感激满地月色与满怀凉风，感激生活到底没有苛责她们，感激片刻温柔的自由……
    坚定又带柔软的声音让李宁玉心中一片畅然，名为幻想的景象现于眼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从未想过此余生竟还能让这心重新鲜活起来，渴望胜利愈加强烈，只是与以往不同，渴望与晓梦一起看到胜利，而后一起再像今日这般徜徉月光下只言温暖不语悲伤，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有点冷”李宁玉很快拉回思绪，想着这人身体大不如从前，喝了些酒，总归不能吹太多风。
    “嗯”晓梦笑着望了望玉姐，随手拉上车窗，“玉姐，今晚去你那儿吧。”
    李宁玉皱眉头，不作回答。
    顾晓梦眼神黯然，“算了，回家吧”
    “生气了？”李宁玉叹口气，轻声说道：“今晚先去我那，明天休息，一早我们一起回家，一些事情总是要说开，何况他是你父亲。”李宁玉明白晓梦早已知道她父亲来上海，也在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裘庄那些瞒着我的，都过去了，你也安然无恙，我不想深陷其中，与过去和解了”这些话出口勾起了痛苦回忆，不禁深吸一口气，眼前蒙着雾气，“可是，你也知道的，他同那些人一样不信任我，要不是玉姐你明里暗里提示你们的接头处，要是我笨了一点，那现在我们……”
    委屈瞬间爆发，硕大的泪砸疼李宁玉的内心。究根结底还是太爱了，不容一丝丝失去。
    车子停了下来，伸手拭去晓梦脸上泪滴“傻瓜，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没人不信任你，你父亲同我一样信你爱你，只是身在这样一个网中，前前后后盘根错节丝丝唤作理智的细线，拉扯着我们做不了任何感情的决定，但这些都阻挡不了我们的爱。你看，我活着，也爱着。”
    “嗯，你活着，我便活着。”
    “好，我答应你啊”承诺如决堤的河，让人有了源源不断的希冀。
    回到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宁玉煮了点面条，顾晓梦黏在左右，名为学习着以后交于她来做这些家务。
    吃过面条洗漱完，迫不及待躺上那床铺，拥着李宁玉，亲吻了她的额头，互道晚安。
    第二日同样在索要轻吻中醒来。换上李宁玉的衣服，倒也是能穿，就是腰间空旷许多。
    “又瘦了”李宁玉帮她扣着扣子，懊恼着语气说着。
    “你每晚煮点东西喂我，很快就胖回来了，到时候可能跟猪一样，你可不能不要我”
    李宁玉被她说的噗嗤一笑，哪有人把自己比作猪，何况还是顾大小姐。
    回到顾公馆，如李宁玉所料，顾民章确实在等晓梦。因是许久未见，轻声唤她时竟带了些哽咽。
    顾晓梦本身就理解她的父亲，在李宁玉说与她的道理中，也有所释怀。与顾民章一同早饭，而后闲聊一番。
    送别顾民章，牵起李宁玉的手，幽步后花园。
    李宁玉望着当初的女孩，越发明艳，但也成熟坚定的眼神，近身轻碰红唇，心旌荡漾，唇舌缠绵……温存许久，互相搂抱靠在一起，看看阳光下的繁花。
    岁华空冉冉，心曲且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