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闻哼斋(铸剑日志)
作者:碧城   翻身契最新章节     
    晴山苑的书房叫闻哼斋。
    剑体问唐九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唐九缩在摇椅里,身上盖着绒毯,睡意朦胧,懒懒地应着:
    “因为我在这间屋子里容易犯困,一困就要睡,一睡就要做梦,梦里有个变态总是欺负我……”
    剑体没听懂,追问道:“变态?什么样的变态?他怎么欺负你?这跟‘闻哼’一词有什么关系?”
    唐九摸了摸鼻子,把身上的绒毯又往上拽了拽,不耐烦道:“你问题真多,别再吵我睡觉,出去帮我扫雪。”
    剑体:“…………”
    剑体没有去扫雪,他的目感转向窗户,看到透着日光的窗户纸明晃晃的,但沿着底端窗台处有一条约莫三指宽的深灰色带,那是窗台上积雪的阴影。
    今年魔域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三日,到今日,积雪已经快要漫过唐九的半截小腿了,若唐九此刻去开屋门,那积雪恐怕要溢过门槛、灌进屋里来。
    但唐九懒得扫雪,也不出门,他在晴山苑窝了整整三天,前些日子买来的肉食点心都已经吃完了,可他宁可饿肚子,也不想出门觅食。
    剑体知道,他其实是怕冷。
    像这样的寒冬腊月,唐九但凡停工休息,便要窝在炉子旁的摇椅里,再盖上厚厚的绒毯,美美地睡上一觉。
    有时唐九会给整间书房设下暖暖的结界——火灵自发热结界。
    比起烧柴取暖,火灵结界要逍遥乐活得多。
    不过唐九只敢偶尔短时间开启体内的灵场,设下火灵结界,而且要确保火灵结界外有一层魔息屏障——他怕被人察觉自己并非纯魔人。
    这样的做法终究是有些繁琐,因此唐九大部分时间还得靠烧柴来取暖,就像此刻——
    闻哼斋一角的黑炉子里,焚烧尽的干木柴已经化为了虚松的白灰,燃的正起劲儿的干柴则像那千里之外、高悬天境的日光,橘红耀眼。
    但魔域的日光不会是这个颜色,即使到了炎炎夏日,魔域的日光也是暗沉的朱湛,甚至过渡到拓黄、跳跃至牙绯……总之,从未有过似火似血的红。
    黑炉子的顶部,长长的烟道几经曲折通到屋外,给热量挥散加长了路途,再加上那夺目的光热供能,书房虽开敞,却也热烘烘的,不觉寒。
    剑体看到那黑炉子便想到了承酣阁后院器坊里的问君炉。曾经的百日灼烧锻打让他突破灵体成为器魂,那鼎问君炉可谓是功不可没。
    剑体正神游着,一旁唐九又催促道:
    “你怎么还在那磨蹭,快去扫雪。”
    剑体不乐意道:“我这副模样,怎么扫雪?”
    唐九道:“你别找借口,快去扫,我一会儿要出门。”
    剑体问:“出门?去做什么?”
    唐九道:“买吃的,买药。”
    剑体原本静静地躺在桌上,听到这话,竟然在桌上挪动了几下,他问道:“买什么药?”
    唐九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
    剑体愣了一会儿,自个儿想明白了。
    唐九的手冻伤了。
    说来也惭愧,剑体太寒,唐九磨剑不仅磨得满手厚茧,而且还冻伤了手。
    剑体嗫嚅着,“行,我去扫。”
    他说着,便飞出了闻哼斋的门。
    唐九见他听话地去扫雪了,弯了弯嘴角,又给自己调整了睡姿,心满意足地准备入梦。
    可没过多久,门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咣当”声响,把唐九从半梦半醒之间拽了出来。
    他皱了一下眉,实在没力气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翻了个身,再次酝酿睡意。
    可紧接着,又是一声“咣当”响起,唐九再也忍无可忍,掀了绒毯下了摇椅,直奔门外。
    他看到院子里寒风肆虐,乱雪如飞絮……靠墙摆放的几个花盆都被那妖风吹得结了一层冰,又被吹倒在地,瘫躺着不动弹。
    而剑体悬在半空中,正在施展术法控制扫帚把雪清扫成堆,只不过他有些用力过猛……
    “停停停!你给我停下。”
    唐九走上去一把抓住了剑体,却被那冰寒刺激得手一哆嗦,把剑体丢回了雪地里。
    “我……”剑体躺在雪地里,愧疚道地说了句“抱歉”。
    “算了算了,我一会儿睡醒自己扫。”唐九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一片狼藉的院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雪地里,剑体闷声不响地立了起来,他飞到门前正要撞开门,却突然停了下来,又飞回去躺在了雪地里,像是在自我惩罚。
    ……
    唐九没能睡着,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裹了绒氅要出门找吃的。
    他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横在院子中央雪地里的剑体,他环顾着院子思想了半天,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
    唐九捡起地上的扫帚,三下五除二就扫出了一条道路,剑体在一旁默默看着,分外眼红。
    他抖掉身上的雪,飞到了唐九身边不远处,却不敢靠得太近。
    “你要出门吗?”剑体问。
    唐九闷闷地应了一声,放下扫帚绕过他就准备出门,“你回书房待着,我很快就回来,不许再搞破坏。”
    剑体不敢再闹他,于是听话地返回了闻哼斋,乖乖地躺在了桌案上,盯着屋顶的梁木出神。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唐九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些熟食酒菜,一进门,就忙活了起来。
    剑体抵不住好奇心,飞过去看他忙前忙后,把尚有余温的酸辣鱼加热到烫嘴的温度,烧了酒,又把一瓦罐的清炖兽骨汤掀开了盖子,凑近闻了又闻,喝得一滴不剩。
    唐九果然是不会做饭,只能买熟食吃。
    剑体在一旁看他吃得酒足饭饱,杯盘狼藉,顾不得手上青紫皲裂的冻伤还没有涂药,就趁着瞌睡劲儿,又盖上绒毯躺回了摇椅里。
    剑体凑过去听他轻悦的鼾声,很想蹭蹭他的脸,但他一靠近,唐九察觉到脸庞的冰寒,就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剑体呆呆地悬在半空中,悲不自胜。
    恰是此时,唐九怀里掉出来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金属盒,在地上弹了几下后,停在了摇椅腿儿旁。
    “啪嗒”的声响引得唐九微蹙眉心,但终究是没有醒,他表情渐渐舒展,像是又睡熟的样子。
    剑体用剑尖挑开了金属盒,这才发现,是冻伤药膏。
    他看向唐九露在外面的手,犹豫不决。不过最终,他还是用尚未打磨完好的剑尖挑起了些许药膏,小心翼翼地移到唐九的手边。
    唐九感知到冰凉果然把手往后缩了缩,但剑体没放弃,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再次尝试给唐九涂抹药膏。
    这次倒是挺顺利,药膏不偏不倚,恰好粘在了手指上,剑体正要移动自己的身体把药膏涂抹均匀,却不料,唐九突然把手缩进了绒毯里,手指上的那点药膏刚好全部蹭在了绒毯上……
    白涂了……
    剑体看到此情此景,犹如万箭攒心,心灰意冷,他干脆合上了药膏盖子,躺回了桌案。
    唐九听到桌上的动静,把眼睛微微掀开了一条缝。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暗中观察着桌上的剑体,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坐起身来。
    他低头去看地上掉着的冻伤膏盒子,又抬起手指凑到鼻间闻了闻。
    有冻伤膏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沉香味儿。
    他再次看向桌上的剑体,内心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