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主人带我去吧
作者:碧城   翻身契最新章节     
    夏昀玥没有掉进他的奇葩脑回路里,手上一施法落下一道魔息结界将屋子罩住。
    “这样她就进不来了。你,给我乖乖待在这儿,别再耍花招。”
    他警告完,再一次转身准备出门,可身后剑体又发声了:
    “主人。”
    剑体时隔五个月再次叫“主人”,而且还叫得乖巧动听。
    “主人,带我去吧。”剑体再次恳求。
    “…………”
    这声音可怜巴巴又夹杂着些许蛊惑,夏昀玥上次听到类似的声音还是在汀州岛的醉欢楼里,所不同的是,剑体的声音毫不做作,相反还有些情绪饱满的真情实意。
    夏昀玥一时没能扛住,捏着拳头的手都在抖动,脑袋也隐隐发懵,这出个门简直是一波三折。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成功走出晴山苑的,只知道腰间的锦囊里多了块冰凉凉的剑体,而脑海里则是一遍遍回放着剑体叫的那几声亲昵动听的“主人”。
    ………
    汀州岛,城南碧园。
    唐薪正在屋内给床上的妹妹喂药。忽听到院门被人敲响,但他没有去开门,仍旧不紧不慢地给唐兰喂药。
    “哥,有人来了,你要不先去开门。”唐兰说道,她小小的一只靠在床头,紫色的眼眸乖巧地看着唐薪,原本病态灰白的面容已然褪去,说话音量也提升了不少。
    唐薪摇了摇头,舀了一勺汤药,固执道:“喝完再说。”
    唐兰知道唐薪是个犟牛,他坚持的事很难有人能阻止得了,于是只能乖乖喝药,直到一碗药全部喝完,唐薪才放下碗出去开门。
    夏昀玥在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紧张,甚至都想要学苏姚翻墙硬闯了。
    剑体在夏昀玥身上嗅到了一丝“偏爱”的焦灼,隐隐对这位“朋友”的身份有些猜测。
    “不在家吗?”剑体问。
    “应该不会。”夏昀玥吸了吸鼻子,“我都闻到药味儿了,肯定在家。”
    他又抬手要去敲门,这次还没敲下去,门就被人打开了。
    唐薪站在门内,看到是唐九,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九儿,是你,进来吧。”唐薪让出路让他进来,看到他肩上背着的麻袋便知道是雾浮灵,他接过草药,说了声“感谢”。
    “哥,你又要谢我,太客气!”夏昀玥不甚悦然,又问:“唐兰近来如何了?”
    “多亏了你的药,好了不少。”唐薪看向夏昀玥的眼睛,问道:“你的心魔是不是快要发作了?”
    夏昀玥点点头,并不想谈论此事。
    锦囊中的剑体看到唐薪,发现这男子容貌昳丽,温文尔雅。只不过他觉得此人的秀美有些形同女子的阴柔,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哥,你方才在忙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夏昀玥问。
    “方才喂唐兰吃药,已经吃完了。”唐薪将夏昀玥往屋里推了推,“你进去歇着,我准备做饭,还做你爱吃的酱骨肉吧。”
    “好啊,我帮你,反正也无事可做。”夏昀玥一想到能帮唐薪做饭就热情高涨,他像一团嗖嗖乱蹿的火苗,蹭地一下就蹿回了唐薪面前。
    “你帮倒忙,不必。”唐薪抬手抵在夏昀玥胸口挡住了他进一步靠近自己,视线也有点躲闪,面庞也有些微微发烫。
    这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对唐薪而言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再加上夏昀玥心魔快要发作的缘故,身上的魔息也越发浓重,冲得他心绪有些乱。
    被阻拦的夏昀玥有些呆呆地没再敢继续靠近唐薪,只望着他步履有些急匆匆地转身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自从烟场那场乱子过后,唐薪就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即使后来两人关系慢慢和缓,但他每次控制不住靠近唐薪的时候,唐薪还是会闪躲。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夏昀玥很是郁闷,他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怕自己冒失吓到唐薪,又担心离得太远了保护不了他。
    剑体在锦囊里观察着两人,发现果然有些猫腻,他先是问道:“他口中的唐兰是谁?”
    他并没有发出声音说话,而是暗中向夏昀玥传声。
    “他的妹妹,药就带给她的,她的魔体有残损,需要修复。”夏昀玥也暗中传声道。
    “那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剑体问。
    “唐薪。”
    “唐薪……你喜欢他?”剑体问。
    “……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夏昀玥叹了口气,穿过侧门朝后院走去,“可惜他不喜欢我。”
    “我瞧着他好像喜欢你。”剑体道。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
    “旁观者清。”剑体道。
    “是吗……不可能,你才刚见他第一面,怎么会了解他?”
    夏昀玥来到院中的小池塘边,他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双手抱膝蹲在岸沿边,望着水里的双鳍三尾鱼游来游去,又朝他吐泡泡,他说:“我这样的人……他不会看得上。”
    “?”剑体意外道:“你这副容貌我欢喜的很,他不至于比我还挑剔吧。”
    “???”夏昀玥把脸往水面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诧异道:“你喜欢我的容貌?”
    剑体轻笑一声,发自内心地评价道:“玄霞碧落,明月流珰,我的主人如此风流倜傥,我怎能不喜欢……害,就算主人长得奇丑无比,我也喜欢。”
    夏昀玥扯了扯嘴角,这家伙真能拍马屁!
    “既然容貌不是问题,莫非他不喜欢你这性子?”剑体又问。
    夏昀玥将岸边一块小石子丢进水中,望着涟漪朵朵开,不胜惆怅地说道:“还真说对了,我的心丑,他是那样干净的人,“我………”
    剑体:“………”
    他知道夏昀玥为何会这样说,大抵还是因为心魔吧。
    “可他也是魔人,也有心魔,谈何干净?”剑体毫不避讳地直言问道。
    夏昀玥稍顿,沉声问:“你觉得魔人都是污秽肮脏的吗?”
    剑体沉默不语。
    “魔人在其他族域的人看来,或许都是沉溺于欲望的荡子,我承认我就是,但并非所有人。七孚谷常年人满为患,愿意靠安神泉压制心魔的人不胜枚举。这里甚至有很多一辈子都净身无染的魔人。”
    剑体认真听他讲完,又沉默了片刻,问道:“看来你这位哥哥就是净身无染了?”
    “嗯。”
    “你如何得知的?”剑体问。
    “双环魔印的颜色,未染之人是赤色,已染之人就变成黑色了。”
    剑体想起方才在路上夏昀玥给他看的黑色双环族印,就心领神会了,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的魔印是何时变色的?”
    夏昀玥稍稍停顿了须臾,笑道:“你还真敢问啊!”
    “……抱歉,就是好奇,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是我唐突了。”
    夏昀玥脑海里闪过当年在烟场初次接客的场景,不曾想竟然记忆犹新。毕竟是刻骨铭心的疼痛,难以启齿的羞辱,万念俱灰的绝望……怎么也忘不掉。
    他记得在那之前他很少哭鼻子。
    他幼时跟着夏无怜在无声岛修行时,是个病弱的药罐子,因为最初心魔发作不攻击心神,而是攻击身体脏腑,于是每当心魔发作,他都浑身疼痛难忍。
    夏无怜找各种法子帮他缓解疼痛,都无济于事,可那时的他也未曾因为病痛而哭泣。
    后来他稍稍长大一点,心魔不再攻击脏腑,而是转而攻心,那也就是他心生邪念的开端。他记得自那以后,夏无怜经常因为他做错事不知悔改而惩罚他,被夏无怜打骂惩罚可谓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不哭,仿佛生而没有泪腺。
    但第一次接客那一日他哭了。
    他第一次感觉鼻子酸涩得难受,眼眶盛不住溢满而出的泪水,而那泪冰冷入骨,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时像是刀刃在割破皮肉……
    他记得自己好像一遍遍在哭喊着什么,身体不住颤抖,肌肉紧绷得仿佛被人触碰一下都要断裂折损……但那人毫不理会他,只将他瘦小的身体冲撞地更加支离破碎……
    他感觉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但那人又堵住他的口,将腥臊的浊气强行灌入他的口中,跟他体内溃烂翻滚的血肉混在一起,脏得要命……他喘不上气,他也不想呼吸……
    夏昀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大概是入魔籍三个月后吧,我那时不幸被拐卖到魔奴窟,又辗转成了倌儿去接客。”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剑体闻言,噤若寒蝉。
    他记得他在人间刚苏醒那会儿夏昀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见早年在魔域时,夏昀玥年龄还要更小一些。
    他只知道夏昀玥跟随白染修心法的那段无聊透顶又煎熬难耐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却不知道他曾经承受的不止这些。
    “想听当时的具体细节吗?”夏昀玥像是不经意问道,他干脆将锦囊从腰间取下来松开绳结,将里面缩小的未成形的剑体取了出来,又百无聊赖地在指尖转着圈玩弄。
    “你只要愿意听,我就给你讲,绝对比城北香茗苑里拿破扇的说书老梆子讲的精彩,毕竟是亲身经历嘛,听吗?”
    剑体被他转得脑目晕眩,说道:“你停下,别再转了,我头晕。”
    夏昀玥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便停了。
    剑体缓了缓,望见夏昀玥此刻脸上再自然不过的神情,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家伙……像是对自己自暴自弃心灰意冷,又乐观泰然得近乎变态。
    剑体沉默了良久,语气淡淡道:“不用讲了,我不想听。”
    夏昀玥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重新放进锦囊,又把锦囊的绳结束好拿在手里,站起身传声道:“你如今也知道了安神泉对我来说没有用,自从离开雪峪以后,师父和姑姑都不在身边,没有人能管束我,心法未曾练过,只要心魔发作就放任无度……你竟然也愿意跟我这样的人结契。”
    剑体听懂了他口中的“放任无度”是什么意思,先前在晴山苑时听他和苏姥姥的对话便能知晓一二,但他却装傻地追问道:“你如何放任无度?”
    夏昀玥皱了皱眉,怀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囊,他不确定剑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但还是耐着性子冷言解释道:“成年魔人心魔发作大多都欲望泛滥成灾,我也不例外……从前做倌儿时被如何对待,现在反过来加倍奉还罢了。”
    这行为看似像是在报复,又仿佛在试图找回曾经的尊严,但只有夏昀玥自己明白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多么乏力,多么虚无。
    剑体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看来你内心并不希望自己如此,否则也不会同意跟我结契,从而帮你压制心魔。”
    夏昀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剑体继续道:“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这些我都无所谓,也并不关心。我跟你结契只是希望借助你的力量将我铸造成形,而作为答谢,我帮你压制心魔,我们彼此皆得利惠,这便足够了。”
    夏昀玥道:“那万一不能顺利压制心魔呢?”
    剑体道:“究竟能不能,今日子时一过自然见分晓。到那时如果心魔不曾被压制,你发现我骗了你......我们解约也可以。”
    夏昀玥道:“还能解约?”
    剑体道:“按理说可以,现在解约也还来得及,无非是我倾尽体内的血如数奉还给你。但若是等剑铸成再想解约,恐怕会很麻烦。”
    夏昀玥道:“为什么会麻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剑体:“………”
    若是等剑铸造成形,也就意味着剑魂雕刻成形、修成正果,剑体将成功幻化人形。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解约,便是又要将剑魂重新打回原形。
    “我记得你说过铭文契约的后三句是针对契约仆方的。”夏昀玥道,“所谓一契生死,三重疾厄,五寸欢愉……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夏昀玥冷哼一声,心知肚明,但没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