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将随身的医药箱放在一旁，表情如常的走了进去。
    离开一个月，这地方一如既往的乱。
    不大的客厅里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墙面挂着的一整只鹿首，燃烧的壁炉上是一面方形的铜镜子，装着各色药剂的试管凌乱摆在旁边的书架，地上还有不少弹壳，数量恰好对应着前方墙壁上的弹孔，显然是某人发泄情绪的产物。
    公寓的主人显然不喜欢无意义的社交，客厅内总共就三把椅子。
    两张微侧的单人沙发以及一张正对着它们的木制方凳，正好组成一个三角形。
    这就导致现在满屋子的人根本没地方坐，毕竟两张沙发和那张木凳都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看来又是一起大案子。”华生扫了一圈众人凝重的脸色，兀自走到自己的沙发边：“呵呵，希望我没有错过。”
    “你不该坐在那里。”
    窗户前，那个高挑的背影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有一种穿透人心的魔力。
    刚要坐下去的华生顿时一愣：“夏洛克，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该坐在那里。”
    “可……这是我的位置。”
    华生有些发懵，许久不见的夏洛克反应有些奇怪。
    以前华生每次出远门回来，夏洛克一定会先打量他几眼，然后恶劣的将他旅程所有的经历分毫不差的说出来，其中甚至囊括被女士搭话的次数，以及那些女士的年龄。
    可这次，直到现在为止夏洛克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华生心头不由的升起一抹慌乱。
    但更令他紧张的，是自从夏洛克说话后，那四个雕塑般的重型蒸汽警备不知为什么都开始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自己，令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华生下意识的开口解释道：
    “夏洛克，我……”
    “约翰·华生，你不应该在这里。”
    高挑的背影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现在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医魔术大学，让弗洛伦斯·安吉尔给你腾出一张特级护理床位。这样哪怕你死了，尸体也能立刻给学生们上一堂人体解剖课。”
    听到这些尖锐的话，华生忽地就脱力的坐倒下去：
    “你都知道了？”
    “脚步声很难掩饰，左脚轻右脚重，你的腹部受了贯穿伤。”
    “夏洛克，你现在不看我都能推理出我的经历了？”
    “不是看，是观察，约翰。观察不仅仅只是看，而是有目的、有计划的知觉活动，是知觉的一种高级形式。”
    “好好，你说的对！”
    察觉到友人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华生连忙制止道：
    “在路上遇到了只厉害的魔物，被咬了一口。”
    高挑背影当即伸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从伦蒂姆德开往南方的列车票，票根上的名字写着约翰·哈米什·华生。
    “摩恩的魔物？”
    华生看得眼眶睁大，讪讪答道：
    “呃……是的。”
    “有趣，我都不知道医魔术大学的心理学院已经把业务拓展到摩恩去了，究竟是学院发展神速还是摩恩发展神速，我一向认为摩恩人的心灵需要的不是治疗而是教育和开化。”
    高挑背影的语速极快叫人应接不暇。
    华生还在思考该怎么狡辩，对方的声音便已陡的一沉。
    “约翰，你去灯塔和会了。”
    华生张了张嘴，沉默许久，最终放弃了继续隐瞒。
    他点了点头：“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
    “好，暂停，夏洛克，看在我这么凄惨的份上，请跳过侮辱我智商的环节。”
    “咳咳，两位亲爱的先生！”
    就在侦探和他的助手要斗嘴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黑着脸的警长雷斯垂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叙旧的话可以放在待会儿再说，既然dr·华生已经回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讨论案件了！”
    “不，不是现在，特拉特，还有五分钟。”
    高挑背影那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让警长终于炸了毛：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在这陪你站了两个小时了！听好夏洛克，你可能没搞清楚情况，现在，也许就是现在，伦蒂姆德的某个阴暗角落，一个无辜可怜的女士正遭到那个杀人狂的毒手！还有，我叫格雷格！”
    “格雷格，还有五分钟。”
    “见鬼夏洛克！开膛手杰克不再满足于谋害妓女，你们的房东小姐现在也有可能是他的目标之一！”
    “miss·哈德森今天住校，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这是哈德森小姐一个人的问题吗！”
    “嘿！嘿！你们在讨论什么？”华生听得来了兴致，忍不住发问。
    “和你没关系，约翰。”
    高挑背影依旧背着身道，语气淡然中带着些许嘲弄：
    “一无既往而已，伦蒂姆德警察厅就像生日蛋糕上的糖霜小人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这次罗伯特探长带来的人可算能派上点作用了。”
    “我叫，格雷格！”雷斯垂德警长的额头鼓起青筋。
    “安德森，给约翰看看伤势。”
    被点到名字的是警长身侧一个带着蓝色塑胶手套的法医，看模样也就比华生大不了几岁。
    安德森本就为对方的无礼态度恼火，这瞬间就皱起眉头，语气不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这是我让你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除此之外你的存在只会拉低整条街的智商。”
    “你说什么！”
    “听他的。”
    安德森刚要发作，就被雷斯垂德警长摁了下来，只得不满走到约翰面前。
    “约翰，把衣服掀起来，让安德森医生实现一下他的人身价值。”
    华生无奈，只能解开马甲的纽扣将衬衣撩起，腹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
    “oh shit！这是什么？”
    安德森顿时惊叫出声。
    无怪他反应激烈，因为华生整个腹部的皮肤褶皱凹陷，深紫近黑恐怖至极！
    这何止是贯穿伤这么简单？
    “你的生命力都被吸走了，你居然还活着！”
    华生立刻扣上纽扣，语气不满：
    “别这么夸张，我这不是好好的。”
    “不，同样身为医生，我强烈建议你立刻去做个全身检查！”
    “神术只能治愈伤口，却无法清除细菌和异物，更不可能补充人体失去的生命力。”高挑背影在此时冷冷的开口道：“约翰，你在灯塔和会上被魔族袭击受了濒死的重伤，在摩恩做完紧急治疗后转移至洛斯林德接受生命力补充直到上周才有所好转，这就是为什么和会结束快一个月你才刚刚回到伦蒂姆德的原因。我说的有错误请指出。”
    华生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是，分毫不差。”
    “约翰，你差点就死了。”
    缭绕在高挑背影周围的烟雾在这一刻浓郁了几分。
    “是麦考夫叫你去的，还让你瞒着我。”
    “夏洛克，我是去工作的。你有更重要的事务，你兄长是怕你会分心。”
    “麦考夫没有那种丰富的感情，他和尸体之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表皮的温差。只要利益足够，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更别说你。麦考夫是让你去送死，他要用你的能力逼出魔族的破绽，你只是个诱饵。庆幸吧，你的运气真的很好，这原本是个必死的局。”
    华生默然，其中关窍他事后也看透了，只是就算要质问没办法了。
    因为始作俑者目前正在吃牢饭。
    “夏洛克，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对你那毫不作为的大脑感到无言以对。”
    气氛凝滞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雷斯垂德警长见叙旧终于结束，便再次开口：
    “绅士们，现在我们可以……”
    “格雷格，还有两分钟。”
    “该死的，我叫格雷格！”
    警长下意识的反驳出口后，才发现这次对方并没有叫错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表情变得极度扭曲。
    无奈之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华生。
    后者也不想让氛围继续这么尴尬下去，况且华生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有四位【蒸汽之心】出现在自家公寓里。
    这些东西来一个就能镇压整条贝克街，究竟是什么大案件居然需要这四位一起出手。
    “夏洛克，你们在谈论什么，什么五分钟，两分钟？”
    “现在是一分钟倒计时了。雷斯垂德警长需要尽快破获一桩连环杀人案来保住他的职位，而我正在为他提供免费的顾问服务。”
    “噢~夏洛克，谢谢你的服务。从两个小时前到现在为止你提供的唯一线索就是越来越少的倒计时，说实话还不如我去年买的机械手表！”
    “准确的说是一个小时五十九分五十秒。恭喜你，格雷格，等待没有白费，你的职位保住了。”
    “什么？”
    面对探长满脸的疑问，高挑背影只是自顾自的倒数起来：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叮铃~~
    倒计时结束的刹那，公寓的门铃竟同时响了起来。
    “有客户？”
    华生愣了一下刚要起身去开门，高挑背影就阻止道：
    “坐下约翰，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也就在这时，那四尊雕塑一般的蒸汽警备突然动了起来！
    其中一个装备机械臂铠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玄关处打开了大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高礼帽黑披肩，眼神阴鸷的男人。
    “您好，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呃？”
    对方显然提前准备好了台词，可当看清楚开门的人穿着重型蒸汽单兵时，所有的台词都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蒸汽警备显然没打算和对方废话，直接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扔进屋子里！
    屋内的【蒸汽之心】毫无犹豫，一人拔出背后的防暴器，一张电弧四溅的捕获网顿时张开，将飞来的男人笼罩其中。
    另外两名【蒸汽之心】迅速上前，装备的链锯轰然开动，一人一边直接将男人两条胳膊生生切了下来，血沫横飞！
    一套配合堪称行云流水，莫说反抗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对方留下。
    “啊啊啊啊啊！！”惊恐的惨叫声直到此刻才终于响起：“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不仅是这个男人，就连华生和雷斯垂德警长都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夏洛克，你在搞什么！？”
    “怎么了格雷格，这不就是你在等的人吗？”
    “什么我等的……”雷斯垂德一愣，猛地看向地上凄惨的男人：“开膛手杰克！！”
    “是的，开膛手杰克。他上衣的口袋里应该有一把手术刀那是他作案的工具，足以证明他开膛手的身份。”
    雷斯垂德表情有些难堪：“可就算真是这样，在正式审判他的罪行前也不能私自处刑啊。”
    奥菲斯的法治严明，哪怕是杀人犯也要先审判之后才能处刑。
    “因为他的身份不只是开膛手杰克，或者说从一周前开始就不再是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来向福尔摩斯寻求顾问服务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双臂尽断的男人痛苦咆哮，眼底的恐惧已难以压制。
    “开膛手杰克，近两月在伦蒂姆德东区的白教堂一带连续杀害五人的凶手。被害人皆为中下阶层的妓女，并且都是年趋中年居无定所。可从上周开始，连续出现的三位被害人都是十六到二十岁之间年轻少女，尸体的鞋袜被带走，除了惯有的剖腹，还多出了亵渎的痕迹。
    开膛手杰克的行为方式在一夜之间变得极其大胆或称高效，并且莫名其妙的染上了严重的恋足癖。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是模仿犯，要么……”
    高挑背影的话头到这停了下来，杰克的脸色已经彻底煞白。
    他猛地要动作，机械臂铠的蒸汽警备便一拳砸在他后脑勺上，彻底昏死过去。
    “格雷格，他没办法跟你回警察厅录口供了，他要去的地方是军情五处。约翰，帮雷斯垂德警长和杰克合个影，他需要这张照片来安抚伦蒂姆德市民恐慌的情绪。”
    “等等，夏洛克！”
    雷斯垂德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四位【蒸汽之心】，他算是明白这四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他难以理解的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杰克会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出现在贝克街的？”
    整个客厅所有人这时齐齐将目光投向那个高挑背影。
    “格雷格，人的行动是很好预测的，只要对数学概率有着高深的掌握，加上对心理的洞察以及对特定人的了解，就能极大削减未知变量的数目，我就知道至少五十八种方式可以把看似无穷的随机生成的可能性精简到最少，使预知未来具备可行性。”
    一众警探包括华生乃至那四位蒸汽警备在内都难以遏制的露出骇然的表情。
    “别这么惊讶……”
    高挑背影在此刻终于转过身来，露出半张叼着烟斗的瘦削面庞，以及一只深邃的眼眸。
    “这是最基本的推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