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祸出萧墙之内
作者:江宁织造   云山遥最新章节     
    瑞金医院6层寂静的走廊,偶有护士推着病床快速经过。长廊尽头,半开的窗户透进微弱的光线,洒在光滑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603重症监护室,欣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白如纸,长长的睫毛没有了往常的灵动,苍白的嘴唇上仿佛结了一层霜,她右手下的床单有明显褶皱痕迹,想到她一定是有一阵因痛苦难当而握紧床单,云山的心如同被狠狠揪住,疼到难以呼吸。
    他不能上前给她焐手,也不能在她耳边说话,淋巴瘤病人不允许外人接触,甚至只能在病床三米之外。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就只能这么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上,痛苦如海水一样,灌满他的口,淹没了他心智,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承受。
    十分钟后,云山才感觉意识回到了身上,用力地看着欣然,希望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大夫说一刻钟左右她就能醒来,连续化疗让她的身体有些虚弱。
    她打电话她说她又要出发了,应该就是准备化疗了吧,她想听听自己的声音,然而他正在兰陵,在下河湾回市里的路上。
    突然,那弯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又一下,云山把眼前的隔离架都快攥碎了,“欣然,欣然!我在你右边,我在这里!”云山在心里呐喊,而嘴上只是喃喃地,“欣然,欣然,欣然.....”
    欣然睁开眼了,仿佛积攒了很久的力量,头缓缓转向右侧,有倔强,却也有期望,这个穿着隔离服的高大身影?真的是他,戴着口罩和隔离帽我也知道,是他!然而,浑身的肌肉像与大脑失去了联系,一点点也动弹不得,笑一下吧,嘴唇很干,脸也很干,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吧?眼睛酸涩了很久,两颗泪珠滑落到枕边。
    “你来了?”欣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云山用力地点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把口罩往下拉了拉,“为啥不告诉我,我这么想你,欣然你为啥不告诉我?”云山无法遏抑的哽咽终于打破了这里冷寂。
    “家属请不要过于激动,病人需要安静。”护士拿着提示牌向云山示意,于欣桐怕云山看不见,在背后悄悄地戳了他两下,她心想这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幼稚,眼泪水太多了,连鼓励的话都不晓得讲几句。
    “姐姐加油,你很快会好起来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于欣桐握着小拳头挥舞了几下,仿佛完成一个仪式似的,收起了甜甜的笑容,转身出门。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了。
    “欣然,我也是医生,你放心,有我呢!”云山压住上涌的气息,轻声告诉她不要担心,有他在,没事的。
    “云山,看到......我爸了吗?”欣然使出浑身力气问。
    云山愕然了一下,“我刚到,还没看见于叔。”护士在已身后推着他向外走。
    欣然慢慢转回头,闭上眼睛,等待输液排毒。
    “你得感谢我吧,不是我帮你,你都进不去呢!”于欣桐对追上来的云山道。
    云山听着有些不舒服,“你觉得是在帮我?我是欣然的朋友,来看她还要谢谢你?”
    “苏北佬,跟你说不明白。”于欣桐紧走几步,甩开云山。
    “哎,我问你,于爷爷呢?于叔叔呢?”
    “你不要我帮忙,还问我做什么?你看过朋友,可以回去了。”于欣桐自顾自打车走了。
    云山后悔刚才只顾着伤心,没有多问欣然几句话,如今两眼一抹黑,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难道只能等到明天再问?这个于欣桐太古怪了,既然都跟医院证明自已是欣然的好友了,为啥连接待一下都不愿意,至少带自已去趟家里见见于老才是应有的礼数吧?看她探视欣然时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伤心,好像只为完成一个任务似的,而欣然对她的鼓励仪式也没有回应,云山一肚子的疑问。
    坐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云山乱糟糟的思绪渐渐平复,想起年前跟于叔叔订购玉石的货款,是汇进一个叫华侨酒店的账户,那不就是佟姨的酒店吗?云山刚拔腿要走,又缓缓坐下。不对呀,佟姨为啥不来探视欣然?按说,她得了这么重的病,孤单地住在重症房,别人可能不会天天来,做妈妈的肯定每天都会来陪才对呀。莫非她不在沪海?于叔叔也不在沪海?要不欣然为啥问看到她爸没有?
    去看看,至少还有一位王茜副总可以问问。
    华侨酒店在人民公园附近,毗邻南京路,位置优越,交通便利。七层的西洋建筑,闹中取静,别具一格。
    云山背着旅行包走进酒店大厅,左手边是一个很大的礼品店,礼品店的门并不朝外,而是面对着前台,经过礼品店门时,他感应到了熟悉的云南彩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然而礼品店里并没有人。他走到前台,可能因为仍在正月里客人不多的缘故吧,前台的两个女人在嘁喳聊天,根本听不懂,“请问两位大姐,你们佟总在吗?”
    “入住请登记,老板在不在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右边瘦脸尖嘴的前台大姐有些不耐烦。
    “那王副总呢?王茜。”云山心想你们的顶头上司在不在总该知道吧。
    “不在!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住店不住?瞎打听什么,没来过大城市呀?”
    “你这个人还真夹生嘞,她们都是我亲戚,问一下还不行了,登记!”云山假装生气拍出身份证。
    前台瞥了眼身份证,又抬头看了云山一眼,若无其事地在登记部上写上了名字,然后拿起电话拨了几下才接云山的话,“亲戚又怎样,我一个前台就管登记,不负责给你找亲戚。”说完了又把电话挂掉。
    钥匙牌上凸起着120三个数,是一楼尽里头的房间。走廊尽头是两扇上锁的玻璃木门,门缝直往里灌风。想着刚才前台的操作,云山总觉得哪里不妥,也没听到电话铃响呀,那尖嘴前台跟谁说话呢?
    进房间关好门,隐隐的有潮霉味,云山拉开窗帘开窗通风,伸头向外看了看,这个房间是最靠近内院的角落,能看到院中花坛里的迎春花都开了。坐在床上,云山拿出玉杵臼练了一会。是的,当云山知道电话是瑞金医院的电话时,想到可能要消耗功力治病,所以他把这对宝贝又带上了,没想到病人竟然是欣然,一个小周天之后,已是晚上八点多。玉杵臼里的能量似乎没上次充沛了。
    放好宝贝,云山锁门外出,路过大厅时,两个前台仍在嘁喳热聊。
    云山想再去趟瑞金医院,天黑了好行动。刚走出二三百步,他突然想起房间窗户忘记关了,立马掉头跑回酒店,下意识地往前台瞟了一眼,只有一个人趴那打瞌睡,尖嘴前台没在了,心想这也太快了吧,一分钟前还聊得不歇呢。
    开门,刚要进去,云山突然感应到屋里似乎有人,就在他停顿的瞬间,感应消失。云山立刻推门开灯,厚厚的窗帘兀自来回摇摆,待他伸头向外看时,一道黑影消失在花坛假山的外侧。云山的警惕心陡然起来了,细想了下今天的沪海之行还真是挺诡异的,打电话无人接听、于欣桐拒不接待、欣然家的酒店竟然有内贼上门。插上窗户,云山检查了下自己的旅行包,东西都在,不敢再大意,他背包出门。回来再看今夜究竟会出什么幺蛾子。
    瑞金医院,门口保卫科的人在取暖器的烘烤下,进入了瞌睡模式,大厅里一片灯火通明,偶尔的有一两个挂急诊的人匆匆进出。
    云山想起那个透光入廊的窗户,他轻轻走进夜色,来到门诊大楼的西侧,没有灯光,楼下伸手不见五指,楼顶的排水管就贴着西窗而下,窗户上有朦胧的灯光。他把旅行包裹紧勒在身上,搂着下水管手脚并用,不到一分钟就到达了六楼。
    重症监护室的门闪着一道缝,云山站在厚厚的门前细细感应,里面不止一个人,似乎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他蹑手蹑脚地进门,里头的灯光线很柔和,不,应该是昏暗。利用隔离屏风掩护,云山悄悄隐藏进里头的隔离帘内静静等待。护士们应该是在给欣然清洁身体,欣然现在能说话,很慢,可惜不是沪海人听不太懂她们的对话。
    大概十五分钟后,两个护士拿着盆盆罐罐的关灯离去,云山安静地等着,模模糊糊能感应到走廊上仍有人行走。欣然的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痛苦呻吟令他心碎,跟欣然在一起两个多月,知道她有手脚冰凉的毛病,但自己从没有往深里想,还以为是常见的妇科毛病。原来她苍白高贵的气质是有病因的,自己没怎么诊治过女性病人,一点点经验都没有。
    直到感应里四周都沉寂下来,欣然的呼吸也渐趋稳定,云山找到一套新的隔离服和新口罩手套,避开各式各样的管线,蹲到病床前,轻轻拿起欣然的手放到手心,再一次落泪,这才二十来天,她竟枯瘦成这样,这才二十多天,让他感觉如同二十年般漫长。
    云山幻想调动丹田之气,能通过手上穴位进入欣然经络,然而没有针,根本没有作用,而且医生说瘤在淋巴,病在血中,想来打通经络也没什么用。“欣然,世兄,是我呀,能听到吗?”
    只一句,黑暗中,欣然的睫毛在剧烈颤动,“云山,亲爱的......我不是...做梦吧?是你来了......还是我...死了?”
    “欣然,你活得好好的,下午你不是看见我了?现在是晚上我现在偷偷潜进来看你了,我的手是热的,能感觉到吗?”云山轻轻在她耳边叙说。
    欣然的嘴角不停地抽动着,泪珠又滚落下来,攒了好长时间的劲儿,才道,“云山,我说你听,我怀疑爷爷被二婶软禁在酒店......华侨酒店里了。我爸初二就赶到云南赌石去了,本来二叔说要和他一起去的,但是初二一早说身体不舒服,就没去。结果初三云南那边有人就打电话给我妈,叫她三天之内带二百万赎人,否则立刻撕票,我妈听到电话里传来万刚的惨叫声。当天,我妈就跟二叔去了云南。我初二感冒了,晚上从外婆家回来就发高烧,醒来就是第二天早上了,就听到爷爷跟二婶在争吵,爷爷骂‘畜牲,连自已的亲哥也害’,二婶说‘谁叫你偏心的,资产都交给老大经营,我们就只能当苦力’......
    我当时害怕极了,但是浑身无力,后来爷爷跟王茜把我送到医院,我时昏时醒,bb机也不在身边,好在王茜在身边,初十那天我感觉好多了,还准备要出院来着,但是医生通知爷爷我需要化疗,我特别想你,就打电话到家里,还有夫子庙,也打了传呼,但我不想告诉你我生病了,怕你过不了安稳年。爷爷告诉我妈妈跟二叔去了云南后我就又昏迷了,后来就没看到爷爷,昨天,连王茜也没看到,今天于欣桐来,估计是想让我绝望的吧......”
    说完了这一大段,于欣然大口大口的喘气,云山听得心惊肉跳、怒火中烧,他大概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自已要是晚来一天,估计就见不着欣然了.......
    “欣然,没事的,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我今夜陪你,明天咱转院,我请梁爷爷南爷爷他们过来配合医院给你治疗,我去救出于爷爷,然后去云南去救叔叔阿姨。”
    “云山,你按你的想法去做,我帮不了你什么了,今天是几号,我好害怕爷爷和王茜出事,你让梁爷爷他们多带几个人,二叔在云南也有些势力,爸爸结的仇家不少,二叔肯定勾结他们了,不然万刚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活捉。一定要小心行事,那边,乱......”欣然又昏迷了。
    云山暖着欣然的手,这种事情一定要梁爷爷来才行,自己一个人无法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