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葱郁，鸟鸣花香。
欧阳宣来到一处美丽的庭院，推开了攀着朵朵鲜花的篱笆门。
燕红提和龙行止跟在他后面，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各种珍稀灵植。
本来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的灵植在阳光下欣欣向荣，一位年轻男子低头侍弄花草。
隔着窗子，高挽发髻的女子托腮望着天空发呆。
他们是燕红提记忆中的先生和他的娘子。
他们的面目依旧是模糊一片，越想看清越像迷雾一般。
依稀可以看到他们的衣袍是云纹仙袍，隐隐有银色暗纹流转，似是有无数星光熠熠。
“救命！求文先生救救我女儿……”欧阳宣高喊。
“是你？她怎么了？”
年轻女子率先开口，从屋里走出来。
年轻男子也抬头看了一眼，凉凉道：“她终于被打死了？”
他虽然说着风凉话，但还是走了过来，“把她放地上，我看看。”
把过脉，夫人摇头：“先天体质弱，后天得不到好的照料，除非有至亲的金丹续命，否则……”
文先生瞟了眼欧阳宣，像是在确定什么事情，“没有金丹，她就是没救了。”
“金丹？是什么？”欧阳宣一脸茫然。
文先生蹲下身，手指点在幼年的燕红提眉心：“难救，挺可惜的。”
“求先生夫人好歹救一救，她太小了，太小了……”
文先生皱眉，“你们一对儿怨偶，一个对她非打即骂，一个整日不见踪影，这孩子跟着你们活受罪，还不如让她去了。”
欧阳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
文夫人叹气，“别说风凉话了，她情况特殊，一时三刻就会死去。我们也只能姑且一试。”
说着，她环顾四周，拿了一株灵植，紫色花瓣，叶杆亦是紫色。
“这紫星草你拿回去煎服，以你和你夫人的血做药引子，也许你们父女之间还能说说话。”
“什么？！”欧阳宣接过灵植，满脸为难，讷讷道：“直接煎服可以吗？”
燕红提诧异，这紫星草是壮大神魂的灵植，非身体神魂强大的修仙者不能用。
若是为了留个遗言，用一用也只能凝聚精神，加速死亡，父母之血只是为了压一压药性，缓个一时半刻的，最终结果就是个死。
“直接吃下去也行，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文先生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屋了。
欧阳宣不明所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她并非单纯的风寒，以我们夫妻之能，也没办法救活她，天生就注定了的。”文夫人惋惜地看了一眼那幼小的身躯，也跟着回屋去了。
满是花草香的院子里只留下欧阳宣，他怔怔的愣在原地。
许久，晴朗的天空忽然乍起惊雷，瞬时，阴云密布。
这一声雷声才令欧阳宣回过神来。
他抱着自己的女儿往回走，手中拿着那紫色的灵植，以极慢的速度一步步离开。
可是他所去的方向并不是回家，而是附近一处山洞。
燕红提记得，那处山洞是平日燕弄玉赶走他们时，无处可去的他们就会在那里凑活一晚，第二日等燕弄玉消气了，他们就回去。
“他不回家去哪里？”龙行止奇怪道。
“等死。”燕红提闷声道。
其实，燕红提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是欧阳宣的血还好办，但是燕弄玉，不会给。
如果硬来，欧阳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就打不过她。
燕红提之前一直以为是她父亲太过懦弱，如今想来，燕弄玉有个当女将军的姐姐，那么她的拳脚功夫也不会差。
每次燕弄玉生气动起手来，欧阳宣一样会被揍的鼻青脸肿，这也是燕弄玉之所以能够称霸全家的原因。
“丑丫头，爹爹无能，救不了你。”欧阳宣坐在山洞中，依旧抱着那幼小的身体。
这是个极狭小的洞，不过勉强容纳二人。
他声音哽咽，大雨倾盆而下，他嚎啕大哭。
她能够感受到欧阳宣的无奈与悲痛，这些情绪与他当初离家出走时踹她的那一脚一样在眼前交织。
这么个懦弱的男人，给了她很少的温暖，可依旧让她铭记在心。
在灰暗的童年，也曾有几丝光亮透过乌云照到她身上。
……
雨越下越大，哭声终于低了下去。
再大的悲伤终归过去。
欧阳宣的身体冷得发抖，他哆哆嗦嗦地将手放在女儿的鼻间，又抵上额头，最后不敢置信地为女儿理了理乱发，露出了与他相似的眉眼。
“丑丫头，来生投个好人家。”
“我终于解脱了。”说着，他露出一丝笑来，但很快就僵着嘴角，满眼酸涩。
将灵植放在女儿胸前，让她幼小的尸身平躺在地上，自己则淋在雨中。
“丫头……”
“丫头啊！”
“你走了，留爹爹一个人可怎么活？”欧阳宣头抵在地上，佝偻着身形。
龙行止拍拍燕红提肩膀，“别哭了，你不是没死吗？”
“我知道。”她只是没有想到，在她从没有看过的视角里，欧阳宣曾经这样的为她痛苦过。
这个时候有可能是生命力太微弱，欧阳宣误以为她已经死去。
雨水渐歇。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燕弄玉，为你报仇！”欧阳宣抬起头，恶狠狠道。
也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道闪电打进洞里，击在幼小的燕红提胸口，那闪电极其厉害，一瞬间宛如白昼。
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随着闪电上半身忽然起来，持续了几个呼吸，才缓缓下落。
她胸前的灵植消失了。
这一幕，被欧阳宣看个正着。
他被吓得睁大眼睛，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此时，躺在地上的幼小孩童胸脯处有了起伏。
“起死回生？！”龙行止都惊讶了，燕红提曾经真的死了一次？
燕红提则疑惑地睁大眼，对于曾经发生的这个场景一样觉出匪夷所思。
地上的孩童睁开了眼睛，先是目无焦距地盯着上方，而后缓缓侧头，黑黢黢的眼睛望向欧阳宣。
鬼！
恶鬼索命！
这绝对不是他的女儿。……
欧阳宣跌坐在地，吓得连连后退，连声音都发不出，身上满是泥水。
小孩挣扎着想坐起来，朝他伸出手。
欧阳宣却连滚带爬跑了。
因为这都是欧阳宣的回忆，燕红提和龙行止只能跟着欧阳宣的视角追下山。
他泥水满身，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还是回到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家。
砰砰砰……
雨夜拍门声带着几分恐怖。
“弄玉，燕弄玉……娘子，快开门……”欧阳宣哭嚎。
“敲什么敲？舍得死回来了？吵老娘睡觉，你们全家不得好死！”虽然这样骂着，燕弄玉还是披了件外衣点燃烛火。
欧阳宣靠在门上往院外看，松了口气。
“快开门！求求你了！”欧阳宣哀求着。
“死鬼，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燕弄玉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
欧阳宣马上跑进屋，转身关上门，紧紧插上门栓，又不放心地拖了桌子抵在门上。
“你干什么啊？堵什么门呢？那个死丫头呢？”燕弄玉理着头发皱眉。
瑟瑟发抖的男人不发一语地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破被子，眼神发直。
燕弄玉不耐烦：“你快说句话，怎么回来就这个死样子，那个死丫头真死外边了？埋哪了？”
“丑丫头，丑丫头……没了……”欧阳宣带着哭腔。
正在理着头发的女子顿住，神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从生下来就跟个病猫似的，死了正好，你们家活该断子绝孙……”
虽然这么说着，她再也没有摆弄头发，怔怔地坐在梳妆镜前。
欧阳宣还在喃喃自语：“她没有呼吸了，身上冰凉，我知道她肯定死了！”
“死了好，死了也不用整天在我眼前走来走去碍眼了。”
燕弄玉对着镜子露出个笑来，眼中却蓄起泪水，“如果不是她，我还是我，我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她，死了正好。你咋没跟着一起去了，老娘才真的开心了。”
欧阳宣自说自话，“可是，一道雷劈下来，诈尸了，她睁开眼睛了。燕弄玉，丑丫头她诈尸了！”
他望向燕弄玉，似乎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后者立马一拍桌子，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诈尸了？”
欧阳宣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恐惧到极致：“真的，那道雷过去之后，她睁开了眼睛，我吓了一跳，就赶紧往回跑。”
“胡说什么，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死，怎么可能诈尸？你不是去找那对夫妻了吗？他们看病还挺厉害的，那丫头跟个病猫一样，却到现在都没有死，命硬着呢！就是个讨债鬼！”
燕弄玉又低声骂了几句。
“真的，她睁眼了，现在该怎么办？”欧阳宣道。
外面风雨交加，雷声大震。
燕弄玉扣着桌角：“什么该怎么办？你不说她已经死了吗？难道还要我们冒着大雨去看看？”
说着，她拿着烛台走到床边，裹上被子，吹熄了蜡烛。
“别，别熄灯！”欧阳宣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咯吱咯吱咯吱……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真是瞎了眼才看得上你。”燕弄玉没有理他，蒙上被子。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欧阳宣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床上的燕弄玉许久后发出鼾声，似乎睡熟了。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
“这件事你还记得吗？”龙行止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在这样寒冷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女孩是怎么度过这一晚的？
燕红提极力回想，却真的不记得了。
大概是记忆中有太多的夜晚，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山洞中度过，每次他们吵了架被赶出来，父亲即使有钱也不会带着她去镇上，往往就是留她一个人面对着黑夜。
下雨下雪，饥寒交迫，那些年，她活的和一个乞丐没什么两样。
第二日早上，天已放晴。
欧阳宣迷迷糊糊中感到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
燕弄玉还在床上睡着，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很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句，“死鬼，快去做饭，我饿了！”
“这窗户怎么开了？”地上并没有雨水进来，说明昨天窗子是关着的，是谁把它打开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扫叶子的声音。
欧阳宣习惯性喊，“丫头，赶紧起来去看看外面是谁？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你娘饿了，顺便弄点吃的。”
一大串的话说完，他才豁然惊醒，脸上是怅然若失的表情。
昨晚上……
昨晚上他家的臭丫头不是已经死了吗？院子里面是谁？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欧阳宣赶紧跑向燕弄玉，把被子豁然抢到自己身上。
这么做的后果自然是被燕弄玉拳脚相加的揍倒在地。
她边揍边骂，“你这个死人，大早上的发什么疯？真当老娘好欺负的？”
“你快听，外面，外面有人扫地！”
燕弄玉还没回答他，外面扫地的声音就停了。
“爹爹，是我在扫地，我这就去弄吃的。”一个声音答道。
“啊啊啊啊……”
“啊啊啊……”
这次，被吓到的不止欧阳宣，还有燕弄玉。
“爹娘，你们怎么了？”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走到门口推了推门，抵在门口的桌子随之动了动。
屋里的两个人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却都吓得发不出声音。
两个人难得地抱在了一起，别扭尴尬又恐惧。
“你……你是红提？”
静默了许久，还是燕弄玉颤颤巍巍地问出了一句。
“是我。”她站在门口，因为阳光的照射，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形成一道阴影。
“你要进来干什么？”欧阳宣大着胆子问。
“我听到爹娘很害怕，是不是屋里又有耗子了？”透过门缝，那道黑影一直印在门上 ，着实恐怖。
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透过门缝努力往里望。
“没有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
“那就好，我这就去准备吃的。”门外的声音一如往常，脚步声随之远去。
两个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尴尬地放开了彼此。
“现在怎么办？”欧阳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