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欲言又止，道:“她有自己的责任。”
    南煜碰碰苏摩的胳膊，沉声道:“你顾虑的是这个？空桑复国，冥灵亦不复存在，你用星魂血誓这么大的代价留下她，难道就是让她和真岚生儿育女，百年好合？”
    “别说了！”苏摩扶上额头，这种事，想都不能想。
    “错过一次，还不长记性，用禁咒转移她受到的伤害，我们海皇真是个大情种。”南煜说着，推了一把苏摩。
    明明没怎么用力，苏摩压住的伤势忽然爆发，他踉跄着倒在白璎怀里。
    “苏摩！”白璎扶住他，听到他们的对话，瞄向自己身上术法的痕迹。还有刚才和破坏神斗法的时候那种感觉，心知这个右权使所言非虚。
    苏摩擦掉唇边的血迹，不领他的好意:“多管闲事！这是我自己的事！”
    “随便你吧，也不知道谁在龙神的背上嗷嗷大哭，爱就爱了，干嘛不承认。”南煜抱着手臂不再多说。
    小情侣的事，终究要他们自己解决，南煜再可惜，也不能按着他俩的头表演入洞房吧。
    白璎安顿好苏摩，对南煜道:“借一步说话。”
    这意思是不想让苏摩听？南煜和白璎走到偏僻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慕湮师父死了，你知道么？”
    南煜望着白璎的光剑，点点头。
    白璎道:“……是你杀的吗？”
    这一刻，空桑太子妃的话，和当日沙漠里慕湮问他的话一模一样。
    南煜看向空寂之山的古墓，以他的目力，能够清晰看到古墓中的石像。
    慕湮不是他亲手所杀，却是因他而死。
    因为委屈，他用报复的心理故意让自己死在她剑下。只要西京赶到，慕湮就会明白他杀牧民的真正原因。
    往后一生，慕湮可能带着悔恨的心情去怀念他，直到魂归云浮。
    他用激烈的方式给她心里种下一个影子。
    她用化为石像来惩罚自己错手杀人。
    慕湮不知道，她不出那一剑，南煜的身体也已经到极限了。
    把鲛人的身体利用到极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让白羽沾血。
    南煜要怎么狡辩说，慕湮的死跟他无关。
    “是吧……是我对不起她。”
    刚刚沉默的时间，白璎一直看着这个人的表情变换，有深沉的爱意、痛苦、愧疚、还有……害怕。
    那样隐忍的情感，瞬间就让白璎明白了一切。
    慕湮师父她知道吗？
    可现在追究这些太晚了，他们已然阴阳相隔。
    “你会和苏摩回碧落海，还是留在空桑做你的太子妃、皇后？”
    白璎道:“来封印魔之前，真岚告诉我，空桑复国以后，让我按照自己意愿去生活。那时候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没想到，苏摩会用禁术留下我，从此我和他生命相连。”
    白璎长叹一声，说道:“我怎么忍心让他输啊。”
    “真岚是最后一位帝王之血，云荒即将进入人治的时代。空桑不需要我这个有污点的国母。”
    朝堂党争向来残忍。复国以后，各种争斗污蔑不会少。尤其是她这个被贴上不洁标签的太子妃。
    百年前高塔那一跃，她就是所有空桑人鄙夷的对象。
    南煜瞟向偷听的苏摩，笑道:“那就提前恭祝你了，海国皇后。”
    白璎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太早，苏摩不一定愿意呢。”
    “我愿意！”苏摩急促出声，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
    “这样的话……”南煜斟酌着开口道:“也许，你还能见到慕湮。”
    “什么！”
    “她真实的身份和琅玕一样，是云浮翼族。”
    南煜看着惊喜的白璎，继续道:“我猜，等鲛人回归碧落海，她应该会去看看，你就能见到她了。”
    “你帮我……给她带几句话吧。”
    白璎疑道:“你不回去？”
    南煜摇头道:“我回不去了。”
    至于为什么回不去，南煜和苏摩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帮我告诉慕湮……善良需有度，救人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南煜边思考边说，语速很慢。
    “心怀苍生爱世人，首先要爱自己。”他犹豫道:“最后，我手段激烈了些，希望她能原谅我。”
    白璎道:“我记住了，还有吗？”
    “没了。”
    “没了？你不告诉慕湮师父，你爱……”
    南煜苦笑道:“她知道。”就是清楚她知道，他才敢用那么可恶的方式逼慕湮不要忘记。
    此时，不远处的帝后交谈接近尾声。
    三人走回殿中。
    星尊帝低笑道:“阿薇，我该去往归墟了。”
    那双温柔的眼睛浮在空中，坚定道:“我与你同去。”
    白璎惊呼道:“白薇皇后！”
    两人年少相识，一路并肩作战，到整个云荒尽入怀中。中年决裂，断指还戒，帝后的一生波澜壮阔。
    时间冲淡一切怨恨，到最后，他们同往归墟，再约来生。
    一种无法明说的悲哀从南煜心中升起。
    “琅玕，你后悔么？后悔没有留在云浮城。超越星辰的永生，比之你有限的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
    “晚年建造伽蓝白塔，你也想回去故土看一看吧？云浮城主不许你回去，你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南煜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无甚可悔！”
    “认识阿薇，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有意义。”
    “翼族漫长的岁月，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都在与她相遇之后。”
    “所以，我不悔！哪怕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背弃尚皓和离湮，留在云荒！”
    琅玕的语气转为平和，说道:“我知道你很强大，能够吞噬魔的力量，证明你的未来不在云荒一地。但是你要小心啊，魔从心中起，心魔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心魔……”南煜轻声重复，只要心里还有一丝善，心魔就无法侵蚀他。
    温柔的眼睛注视着白璎，这是自己最后的血裔，白薇皇后道:“孩子，相信爱人，莫要猜疑。”
    神庙内，微风吹过。
    只留下祝福的低语: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白璎抓着苏摩，失声道:“他们走了！”
    为了某一个人而放弃永生，南煜不太明白琅玕的选择。
    他也不明白原剧情慕湮为了破军所做的牺牲。
    这么想来，慕湮身上，确实有着不属于人的神性。
    魔寄生人的躯体，那与之相反的神呢？
    还是说，神把创造和守护的力量散于人间，自己和天地同在。
    慕湮继承了创世神的部分力量？
    南煜望着白璎手上的后土戒指，那是开启守护之力的钥匙。
    “白璎，你还能感受到后土神力吗？”
    白璎回道:“可以，但是好像在慢慢减少。照这个速度，后土很快就会变成普通戒指。”
    “估计以后的皇天后土只有象征意义了。”南煜往白塔之外望去，一个黑点越来越近。
    鲲鹏落在他肩上。
    南煜精神一震，鲲鹏回来，说明复国军的大家都平安了。
    “海皇，你听，镜湖之下的欢呼。”
    苏摩凝神倾听，那是鲛人们狂热不屈的呼喊，藏在心底的渴望。
    “重归碧海！”
    南煜按在苏摩的肩上，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他的体内，苏摩滥用术法造成的创伤正在逐步愈合。
    “和白璎共享生命，那就，长久的活着吧。我知道你是被宿命推上王位的，我帮你这次。”
    “别再辜负他们的期待了。”南煜收回手，在苏摩和白璎面前化为星光。
    白璎急道:“等等！”
    苏摩用缩时的这等消耗生命的术法，整个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感受着自己新生的身体，喃喃自语:“右权使……”
    “苏摩，我们还没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苏摩摇头道:“他不会说的。好了，我们把白塔下面的真岚挖出来吧。”
    古墓。
    星光汇聚成人形，南煜眼前一花，蓝狐狸跳到他怀里凄凄哀叫。
    “小蓝啊……”南煜抚摸它身上的毛，随后看向石像。
    “太多的神性毁了你，我想拥有神的永生不灭，但我更希望保留人的情感。”南煜单手抱着蓝狐，另一只手摸向石像的脸颊。
    蓝狐在他身上又蹭又舔，南煜安抚道:“乖，她会回来的。”
    “呜……”
    “什么时候啊，我也不确定，也许这时候她就在看着我们呢。”
    蓝狐安静下来，湿漉漉的眼睛闪过喜色。南煜抱着它往石室走去，感慨道:“那些忘恩负义的人，还不如你这个不会说话的狐狸呢。”
    石台上，两个剑柄并排放置。
    南煜伸手拿起自己的光剑，轻轻甩手，剑芒吞吐定型。
    “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南煜把剑柄收回自己身上。
    “有来有往。”南煜在虚空中写字，挥手间把那东西丢在石台上，和慕湮的光剑放在一起。
    那是一柄优雅纤细的长剑。
    是他送给云浮少城主的礼物。
    南煜把狐狸放下，走到石像面前，倾身抱住她。
    “阿湮，如果你回来的话，应该能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原谅我对你用尽心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记得我。”
    南煜歪着头，又补充道:“不原谅也行。”
    记住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