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阿楠哥哥见过我爸后，老头一直惦记着阿楠哥哥。周末，和老头同住的胡大爷家里来人看他，老头干脆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养老院接他，他说要去看阿楠哥哥。
    去不去阿楠哥哥家是其次，首先我得去接老头。自从他去住了养老院，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今天老头难得回来一趟，我自然要把他老人家伺候好了。
    为了迎接老头，我给家里做了一个小小的大扫除，扫地拖地，把所有柜子都擦了一遍。我还买了很多蔬菜水果把冰箱填满，得给老头营造一种我一个人也生活得很不错的感觉，不让他担心——然而事实上，自从杜斌来到阿楠哥哥家，我还没有自己开过灶，天天在阿楠哥哥家蹭吃蹭喝。
    我本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我又不给杜斌发工资。不过杜斌说多一个人吃他做的饭，他更有成就感，而且我多陪一会儿阿楠哥哥，也算是减轻他的工作量，所以他很乐意我去。于是，我跑得更勤了。
    大扫除前，我给阿楠哥哥发了微信，告诉他我今天不去他家吃早饭，还说了我爸要回来，并且想去看他的事。我大扫除完，正瘫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阿楠哥哥的视频电话打来了。
    “阿锦——伯父……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视频里的他，正站在站床上，手机被发放到了移动的小餐桌上，所以我此刻看他的角度，与平常站着俯视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永远比阿楠哥哥矮一大截的我，永远只能仰视他。我以为我可以这样仰视他一辈子，谁能想到，长大后的他，却坐上了轮椅，身高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我刚刚做了大扫除呀！”我翻转了摄像头，给他看了看我窗明几净的家。
    他抬起右手给我竖了个大拇指，“阿锦真厉害！”
    我又把摄像头翻转回来，对着我自己，“阿楠哥哥，我爸想去你家看你，可以吗？”
    他原本还抬头看着我，听到我的问话，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我，“阿锦，我这被五花大绑的样子让伯父看见，不太好吧？”
    “你从站床上下来不就行了吗？”我说。
    “可我就算不在站床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藏不起来……伯父看见了……”
    “那要不这样，阿楠哥哥，我不带着我爸去你家，你来我家好不好？待会儿我接我爸回来，你让杜斌送你过来，或者自己过来，实在不行，我去接你。”
    “阿锦——”他右手虚虚地握成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阿锦，我自己过去吧。我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了，还要人送要人接的，显得我越发无能。”
    “那行，我接我爸回来，大概十一点，你赶在十二点前来就行，中午我做饭，我们一起吃。杜斌今天正好可以去约会了。”
    杜斌刚好进屋帮阿楠哥哥调整站床的角度，听见我说的话，高兴地朝我挥挥手，“真的吗？最近上映的电影很不错，我们正好想约着一起看呢。”
    “真的，”我点点头，“今天中午你就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杜斌小鸡啄米一样地疯狂点头，“程姐程姐，你也太好了！”
    阿楠哥哥在旁边打趣他，“那你去找你程姐拿工资吧~”
    “程姐，你看看，洛哥吃醋了！洛哥洛哥，还是你最好，毕竟你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杜斌一边跟我们闲聊，一边已经开始帮阿楠哥哥下站床了，我知道他们还有别的康复项目，我也马上要出门，便挂了视频。
    我去养老院的时候，老头早就已经穿戴整齐，等着我去接他了。其实他自己也能走回来，不过上天桥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不走天桥绕远路的话，他又会走得很累，所以还是我开车接他最为稳妥。
    只是开车不能直接从养老院门口掉头，需要开出去好一大截才能掉头再开回我们家小区。
    一路上，老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感叹，“上次出来还是春天，一晃都到秋天了。再过一个月，树上的叶子都该落了吧……”
    “哪儿那么快？”我也扫了一眼路边的大树，现在还不到九月份，天气没那么凉，那些树都还是枝繁叶茂的。
    “阿锦，你联系迦楠没有？我们一会儿直接去他家，还是先回我们家？”老头果然惦记着要去阿楠哥哥家。
    “小程办事，老程同志大可放心。我已经跟阿楠哥哥讲好了，他中午来家里和我们一起吃饭。”
    “真的？”老头语气里都透着欢快，“不错不错，小程同志干得漂亮。”
    我直接把车开到了地下车库，老头和阿楠哥哥不一样，他毕竟还是能走路的。
    进电梯间前有个很高的门槛，正常人把腿抬高就行，但是对于我爸来说，这个门槛还真不好过。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拐杖，抬起健腿踏上门槛，然后身子抬起的瞬间，再带动着偏瘫那侧的腿踩上门槛。
    下来的时候，饶是我在一旁扶着他，他还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于是他又自我感叹，“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连个门槛过得都这么费劲儿。”
    “爸，你好歹还能自己走。阿楠哥哥根本不能自己走，更别说过这个门槛了，就是给他两支拐杖，他也站不起来。”
    老头听到我说起阿楠哥哥，愣在了原地，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门槛，缓缓说道，“是啊，我那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伤的位置蛮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机会渺茫。”我不是故意说这些情况让我爸担心，我只是想更让我爸对他的了解多一点。
    “阿锦，那你更要多照顾照顾迦楠了，他也是蛮苦的。现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就算他半个亲人了。”
    “怎么还半个？”我扶着老头进了电梯，按下了26楼的按键。
    “傻瓜，毕竟咱们只是外人，和家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呀。”
    “怎样才算家里人？”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想看看老头会怎么说。
    “你说呢？”老头叹气，“迦楠总要结婚吧，等他结了婚，他太太不就是他的家里人吗？”
    我点点头，“确实，等阿楠哥哥结了婚，他就有真正的家人了。”
    而我就想当他真正的家人。
    我好想把这句话跟我爸说了，但是犹豫了半天，始终没敢张口。
    电梯到了，老头先抬脚出去，结果刚走一步他又立刻退了回来，“阿锦，走错楼层了吧？”
    他自己抬头看了一眼电梯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就是26楼呀！”老头犹豫着又踏出电梯，我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怎么，换了个门你就不认识啦！”
    “你什么时候换的门？”老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新门，甚至还用拐杖敲了敲，“质量还挺不错的哈。”
    我解释之前的门锁不好开，门也有些下沉，索性换了个新门。老头看着我把手一放到门把手上门自动开启，感觉还挺新鲜，我问他要不要把他的指纹也录进去，他摆摆手，“我就算了。你一个姑娘家住的房子，老爸总是回来也不方便。而且，以后我要回来都有你接，我还用自己开门吗？”
    说的也是。
    我开了门让老头先进屋。老头一进屋就夸我，“我们阿锦还不错嘛，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可比我还在家里住的时候整洁多了。”
    我挠挠头，以前老头在家的时候，我们父女俩属于“你等着我我等着你”的类型，典型的两个和尚没水喝。现在我一个人，再不可能有第二个“和尚”帮我“打水”，我可不得全部都自己干。
    我给老头打开了电视，让他看电视，我自己去厨房做饭。
    结果老头追着我到厨房问我，“你不是说迦楠会来吗？他什么时候来？他自己是不是不太方便，你要不要去接一下他？”
    我把老头推出厨房，然后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了，便对老头说，“别急别急，阿楠哥哥马上就来了，说不定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巧的是，我话音刚落，门铃真的响了！
    我立刻转身去开门，迎接阿楠哥哥。
    阿楠哥哥腿上还放着一个果篮。我把果篮取下来，他自己开着轮椅进屋，在玄关停下来。
    他先向我爸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我说，“阿锦，麻烦你帮我找块抹布好吗，我想擦一下轮椅的轮子，不然会把家里搞脏。”
    其实之前给他擦轮椅的抹布就放在鞋柜上，他知道在哪儿，自己也够得着，可他还是开口向我要。
    我对他表现出来的疏离有些不开心，不过我知道，他只是还不想让我爸看出端倪。毕竟说白了，我们俩谁都没有做好让我爸知道我们关系的准备。
    擦完轮椅，阿楠哥哥自己控制着轮椅进了客厅，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迦楠，看着气色不错哦~”
    的确，杜斌来了之后，一直尽心尽力照顾阿楠哥哥，阿楠哥哥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要比之前更好。
    我让他俩随便聊，自己则回厨房去做饭。
    进厨房前，我还偷偷看了好几眼阿楠哥哥。跟我爸聊天的他，看起来有几分腼腆。
    我在厨房听不太清他们两个在聊什么，只是时不时借着端茶送水的契机偷听他们的对话，我爸把上次想问没问的，这次一股脑都问了出来，阿楠哥哥就跟汇报工作一样，介绍起了自己的事业，我还插了句嘴，说起他们前些天给台风受灾的地方捐款捐物的事，我爸听了一个劲儿夸阿楠哥哥很有社会责任感。
    阿楠哥哥笑笑，“那是，不能给我爸丢脸！”
    提到洛叔叔，我看着我爸明显有几分伤神，我赶紧给他递上一杯水，“来，爸，尝尝我新买的茶。”
    老头呷了一口，皱皱眉，“你这茶怎么这么甜？”
    “谁说茶一定得是苦的了？”我又端起一杯准备递给阿楠哥哥，他冲我摇摇头，“谢谢，阿锦，我现在不太想喝。”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太想喝，他就是害怕水喝多了会有控制不了的事发生。我便也不勉强，拿了一个苹果递给他，“那你吃个苹果好了。”
    他接过苹果，礼貌地跟我说了一句“谢谢”，我在我爸看不见的角度瞪了他一眼，谁让他这么礼貌，搞得我俩像是多么不熟似的。
    他又看着我笑，小虎牙也探出了小脑袋，“阿锦，你今天做什么饭？有没有要帮忙的——我是说，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想了想，说，“还真有。你先吃苹果，吃完苹果我找活给你干。”
    “好啊！”
    他举起苹果往嘴里塞，可能是急着帮我干活，他吃得有些快，连我爸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迦楠，你不用帮阿锦，让她自己做饭就行。你慢慢吃，别噎着了。”
    结果我爸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阿楠哥哥还真的被呛得咳嗽起来。我在他背后轻轻拍了几下，他才缓过来，结果手上的苹果一个没拿稳，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阿楠哥哥抱歉地看看我，又看看已经滚远了的苹果对我说，“阿锦——我…我…实在是太笨了……”
    老头正好停在他脚边的苹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怪你，都怪阿锦，谁让她手劲儿那么大！”
    我无奈地看看老头，似乎阿楠哥哥是他亲生的，我才是那个邻居家的孩子……
    苹果没有了，阿楠哥哥拉了拉我的袖子，“阿锦，我帮你干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行。”我返回厨房拎出来一大袋子豆角，对阿楠哥哥和我爸说，“中午吃焖面，我去和面，你俩把豆角摘了。”
    摘豆角这个事，对于正常人来说很容易，然而对于只有一只手还算好用的我爸和阿楠哥哥来说，这等“精细活”还真有点不容易，不过让他们做这个，对他们手部功能的恢复还是有些帮助的。
    没一会儿，我也端着和了一半的面出来看他俩的工作进度，说起来，两个人的速度半斤八两，真等着他俩把这些豆角摘完，恐怕明天都吃不上这顿饭。
    不过俩人摘豆角摘得倒挺有耐心，甚至还比谁抽下来的豆角丝长，客厅里时不时响起的笑声，让我心里不由得感到很温暖。
    这才是家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