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区赤坂一丁目的法式餐馆里，菅野手举刀叉，望着餐盘里的兔肉馅饼长吁短叹。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苦恼什么？”灰原放下刀叉，喝了一小口果汁后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嗯，也没什么......”
    “吃不惯？”
    “也不是，挺好吃的。”菅野抬头，环视四周，“而且氛围感也有，既安静，又有音乐。”
    “那你还有什么可烦恼的。”灰原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难道说，是因为还没从刚才的案件里缓过劲儿来？”
    很正常啊，几个小时以前菅野还在和六枚行将爆炸的定时炸弹面对面，差一点就被炸成粉末了，有了这样噩梦般的经历，不可能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
    他现在的心情肯定十分复杂，甚至觉得这一切美好有些虚幻。
    “嗯......”菅野眸色一沉，“咳，倒也不是。”他移动餐刀，切下一小块儿兔肉馅饼，“就是，我回想起第一次和女性约会时的场景了。”
    灰原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面前的警官：“面对一个外表年龄才刚刚七岁的小女孩儿，您还真敢说啊。”
    “确实。”菅野把馅饼送入口中，“那是几年前来着？反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是这样一家法式餐厅，我们搞了一场......四人约会。我和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还有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又带来一个女生介绍给我认识，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然后呢？”灰原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然后，就认识了啊。”菅野咧嘴一笑，“不过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真的超级紧张，我那位朋友的女友，就读于贵族女子学校啊，你知道那家学校吧？在里面学习的人大多都是富家的千金，而我呢，是那种，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的那种穷苦学生。嘛，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阶级上的差距啊。”灰原吐槽道。
    “对啊，所以那个时候很紧张啊，生怕在人家面前丢了面子，整顿饭都吃的战战兢兢的，生怕做错了什么事引起她们的不快。当时吃的什么我都忘了，也没记住是什么味道——就紧张到这种程度。”
    说完，菅野自嘲般地笑了笑。
    “然后那个女生，如何了？”
    “嘛，姑且在他们的牵线搭桥下，在一起了那么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啊，灰原，好景不长。”菅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分手了？”
    “不分不行啊，人都死了。”
    “死了？”灰原讶然。
    菅野耸耸肩：“啊啊，真叫人遗憾。”
    灰原见菅野兴致不佳，也没有继续向下追问，而是安静地低头吃饭。
    后来菅野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佐藤警官打来的，说是搜查本部摆了庆功酒宴，叫他也去参加。不过却被菅野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干嘛拒绝？”
    “我去的话会冷场的。”菅野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佐藤警官那样容忍我，确切来讲，我的大部分同僚都不怎么待见我。如果真想让我参加的话，他们第一时间就会给我打电话。
    还是算了，那不是我的场合。”
    “你都不在，我倒不觉得那庆功宴还有什么意义。”
    “哈！”菅野笑了，“真正的高手总是不露面的，解决事件的真正功臣也不该出现在庆功宴里——再说，我们这不就是庆功宴吗？”说完，菅野举起饮料杯，和灰原轻轻碰杯，“不管怎么说，你做的好，灰原。嘛，我之前可能对你有些误解，但是，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什么误解？”灰原侧了侧头，像是疑惑一般发问道。
    “把你当做半个罪犯看待，之类的。”菅野像是为了掩饰窘迫一般喝了口饮料。
    “本来不就是吗？”灰原倒也没有遮遮掩掩，“——如果不是我变小了，你恐怕也不会接纳我，也不会承认我。但是，菅野警官，我并不怪你......本来也是我自找的。”说完，灰原低下头，苦笑着。
    “......坏人是不会想着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菅野伸出手来摸了摸灰原的脑袋，脸上挂着笑意，“虽然在我看来你的举动很傻，不过......总之下次不要这样做了，送死什么的，不应该是你这种天才做出来的事。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更要珍惜眼前时光才行不是吗？”
    灰原抬起头，沉默许久，这才平静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尽量吧。”
    菅野咧嘴一笑，拿起刀叉继续吃饭。
    酒足饭饱后，两人开车回家，灰原突然说她还不想回家，想去别的地方散散心，于是菅野便开车去了台场海滨公园。
    他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热咖啡，一瓶交给灰原，一瓶留给自己。
    因为在这寒冷的冬夜，手心里不攥点儿什么的话很快就会变成冰棍儿。
    夜晚的大海在寒风中翻搅着墨色的浪花，不停地冲刷着海岸，灰原就坐在栏杆上，手里捧着热咖啡静静地看。
    “待一会儿就回去啊，外面太冷了。”菅野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咖啡。
    “菅野警官，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把我推开，自己跑进市政大楼的时候。”灰原用像是在询问自己一般的语气小声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问出什么深奥的问题呢。我可是警察啊，保护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而你，恰好就是市民中的一员，我当然不可能让你进到那里面去，万一出不来了呢？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菅野顿了一下，“你既然来投靠我，就是因为你相信我能保护你，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困在楼里面，那我别说是作为警察，作为‘保护者’也是完全意义上的失职。”
    灰原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是会拆弹的，而你又不会，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耍帅，连命都不要了？”
    “哈！这么说你觉得我是一个萝莉控咯？”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灰原眉尖不易察觉的一挑，“明明在关键时候觉得你蛮正经的，为什么有时在私下里......就觉得你单纯是个无赖，和正直的警察完全不沾边？”
    “生活本来就苦，工作的时候摆臭脸就已经够了，如果一直摆臭脸，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惩罚。”菅野顿了一下，望向身边的灰原，“不过，老实说，被困在里面的时候的确有一瞬间后悔了，尤其是把六枚炸弹全都找到以后，跪在它们面前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有个人来解救我的感觉......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
    正是因为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才能更加理解灰原的心境。
    说到底，她的处境不就是这样吗？
    之前一直把她当做罪犯、当做小孩子、当做可怜人。
    她的种种感情，菅野都能设身处地地考量到。
    可唯独没能想象到她的绝望。
    就像沉入无边的大海，看不到光，也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这便是绝望。
    而这种感觉又是只有设身处地之后才能体会到的，而一旦体会到，菅野就没办法再用之前的态度面对灰原了。
    “那假如说，下次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当然还是要继续耍帅啊，在小女孩儿面前。”菅野笑着说，“否则做这个警察也就没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