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爷子赶到医院，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想。
    这么久以来都委屈了黎司期，等会一定要好好安抚他。
    他一个孩子，孤孤单单在医院，又没有父母照料他，他那些叔伯兄弟一个个跟饿狼似的。
    这几年要不是自己暗中护着，这孩子恐怕会被那些叔伯兄弟啃的骨头都不剩。
    说起来，说不定现在就有叔伯兄弟在他病床边，跟他说一些难听的话，和他说搞砸了这次慈善拍卖，爷爷肯定不会要他。
    黎老爷子越想越凄惶，想着黎司期一身的伤又痛又孤独，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这个孩子说清楚。
    爷爷没有不要你，爷爷也清楚其中猫腻。
    但到底黎氏是权力当家，爷爷也要向这么多股东董事交代。
    别担心，以后权力交付，你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就会有很多人支持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孤单单孤苦无依———
    最后一个字还没在黎老爷子心头落下。
    他走到病房门前，一眼看见了病房里抱着一个女孩的黎司期。
    姿态亲昵，举止过火，甚至他还搂着人家的腰贴着人家的脸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脸流氓相。
    高兴得跟孙子似的。
    刚刚还觉得黎司期凄凄惨惨戚戚的黎老爷子：“……？”
    但他紧皱的眉头又在下一秒放下。
    忍不住想这个孩子的经历。
    算了，生着病，难免就想干些平时干不了的，这个年纪，放肆不管规矩也能理解，他在黎司期这个年纪都娶妻生子了。
    不然就显得他太老古董，谈恋爱都不让。
    黎老爷子这么想着，整了整衣领，准备拿拐杖敲门，先提醒一下那个登徒子收敛收敛，别开门之后让姑娘太难看。
    然而杜晚歌微微侧过了脸。
    黎老爷子刚举到半空中的拐杖停下。
    愣了一秒之后，黎老爷子猛地扒着门口的小窗户看。
    杜晚歌和黎司期毫无察觉，还在说话，黎司期揽住她的腰就不放开，哪怕两个人在聊正经事。
    黎老爷子的手都剧烈颤抖起来，拐杖差点都拿不稳。
    这，这，他怀里的是他大嫂？！
    黎老爷子差点没有撅过去。
    败坏门风，败坏门风啊！！
    追求刺激就算了，怎么能这样追求刺激！！
    而门内的黎司期拿着杜晚歌的手机，两个人在看她之前的错题。
    黎司期的声音清哑而专注：
    “这题直线l被曲线c截得的弦长为二倍根号三，你中间把倾斜角的大小弄错了，应该是六分之π，不是三分之π。”
    他微微侧眸看她，声音淡然随和：“会了吗？”
    她完全专心于数学题：“哦，那这个呢？”
    她手指往下滑，滑到下一题：
    黎司期清爽沉缓的声音响起，耐心又温和：“这题要在普通方程后面括号标注y不等于零。”
    她忽然意识到了忽略的题给条件：“那我知道错哪了。”
    杜晚歌除了在纸上做题，还经常用手机写。
    因为有专门的app可以刷题，她特地开了会员，每天看似玩手机的时候，实际上都在刷题，标记的错题有时她看解析都看不懂。
    正好黎司期主动说要给她补数学。
    杜晚歌甚至都忽略了还在他怀里，他说这个是为了不让她走。
    而黎老爷子看来就纯纯是两个人在调情。
    黎司期他才十八岁，他，他，他怎么这个年纪就乱搞男女关系！
    黎老爷子震颤得手指都在发抖。
    难怪小乌歌忽然要解除婚约，原来是他小子当第三者。
    不是不能和前嫂子在一起，也不是不能谈恋爱。
    他也算是个开明的长辈。
    黎司期当然可以在小乌歌和他大哥分手之后谈。
    而是，他堂堂黎家嫡孙，怎么可以当别人的小三！
    还当他那个小三生的大哥的小三。
    那现在他和他大哥到底谁更小三？
    还是说，
    共轭小三！
    黎老爷子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都要爆炸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嫡孙爱当小三，怕长孙发现即将意气风发的嫡孙当了他的小三，会伺机报复，到处宣扬嫡孙是小三。
    黎老爷子满脑子混沌，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
    嘭地一声。
    杜晚歌和黎司期同时看向门外。
    门外，一个胖得滚圆，像一个皱了皮的橘子的老头子，手里抓着一根细细的拐杖，气得眉尾长长的白眉毛都竖起。
    明明应该很威严，此刻却目眦欲裂，满脸都在说，
    有辱门风，丧尽天良，令人发指！
    黎司期先反应过来：“爷爷。”
    黎老爷子为数不多的牙齿都在上下叩响：“小乌歌，你…和黎司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杜晚歌连忙从病床上下来：“刚刚。”
    黎老爷子虎躯一震：“刚刚？”
    黎司期用虎口环住她的手腕，安抚她的慌乱，淡定道：“爷爷，是刚刚，昨天的事之后，姐姐发现大哥不是什么好人，也发现了我的真心，所以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一脸真诚无辜，受尽委屈的样子，完全想不到他在乱讲。
    『噗嗤』
    『咦，他还踩一捧一，好绿茶』
    『屁嘞，之前他就准备挖墙脚了好不好。』
    黎老爷子有点诧异，心疼他被黎风害的同时，却猛地松了一口气。
    那种暗地里觉得黎风会拿这件事背刺黎司期的害怕，完全平复下来。
    还好不是小三，要是小三，简直有辱门风。
    到时别人会怎么看他们家？
    本来大儿子婚内出轨又强行迎了小三进门，他就很不喜欢。
    万一再有什么小三传闻，只怕别人笑黎氏一屋子小三。
    他黎沈渊，也要被人家说闲话。
    他年轻时也百般犹豫下抢了别人的婚约，才和妻子终成眷属，万一被别人炒冷饭挖出来，他怎么办？
    小心翼翼一辈子就怕被人说，到老了反而因为子孙旧事重提。
    他还想教科书上写他的时候说他人品贵重，高风亮节。
    如果有一个表情包能形容黎老爷子的心情，大概率是呜呜委屈哭的蜜蜂狗。
    杜晚歌是有些慌张的。
    这种事情被长辈当面看见，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稳重不妥当。
    要是换个时代，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黎司期却好像懂她在想什么一样，开门见山问黎老爷子：“您生气吗？”
    黎老爷子的脸色像一团被搅乱了的乌云，却不解地反问：“生什么气？”
    “既然不是小三，生什么气。”老橘子这刻倒理直气壮，“黎乌两家到底没办订婚宴，说是跟你哥哥订婚，你哥哥一直在外面撇清关系，说起来谁敢确定黎乌两家具体联姻的是谁？”
    杜晚歌才猛地意识到，黎风这么一直撇清和乌歌的关系，一定程度还真方便了黎司期。
    但是要和黎司期联姻…说实话，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只是觉得能开始接受黎司期有点喜欢他而已。
    老橘子用拐杖笃了笃地：“你小子还一直买新闻通稿，说乌歌是你的未婚妻，现在外面的人谁不迷迷糊糊？”
    杜晚歌有些意外，黎司期低头假装委屈。
    黎老爷子连后路都在极短时间内想好了，有点手足无措地安抚孙子道：“等我们把订婚宴一办，大家都知道你才是联姻的那个。”
    无论是本属于他的权力还是喜欢的女孩，都被黎风抢，估摸着也是难过。
    黎司期终于好似心结尽解，厚颜无耻地赞扬：“爷爷您真是高瞻远瞩。”
    老橘子得意地把双手搭在拐杖上，还得是他。
    杜晚歌总有一种感觉，这拐杖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两个老流氓对立而笑，目光里充满了对对方的赞赏。
    杜晚歌：“……”
    她以为黎老爷子是很严肃的人。
    她实在是难以融入，礼貌镇定道了声别，从病房里溜了。
    但她没想到会在医院外面遇到黎风。
    黎风站在住院部下坡的路口，就像在等她过去，毕竟那是必经之路。
    杜晚歌只当做没看到他，直接走过去。
    黎风却叫住她，声音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你真的喜欢黎司期？你忘了吗，你曾经是怎么做小伏低讨好我的，是因为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去选择黎司期吗？”
    杜晚歌停住脚步，下一秒她笑着回头：“之前我就只是利用你接近黎司期，你当真了？”
    黎风本欲嘲讽的话戛然而止。
    杜晚歌带着冷漠的笑意，慢悠悠往回走，冷艳面庞像一朵深紫色蔷薇，是盘根错节的阴暗瑰丽，很锐利，却无法猜透底下的盘根是如何虬曲蜿蜒。
    轻飘飘的字眼从她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吐露，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我从没有喜欢过你，最亲密不过是拥抱你，说要一起和你吃晚餐是想去黎家老宅偶遇黎司期，为你求的佛珠是随便买的，投三十亿是给黎司期的黎氏而不是给你。”
    她脚步停住，微微笑道：“我很喜欢黎司期，从头到尾都是。”
    对上她华丽的浅色眼眸，那样陌生冷漠。
    黎风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乌歌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假装愚笨，表现得似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和黎司期在一起，却可以大大方方展现出自己的才华和魅力。
    就之前从来没有想到答案的疑点，终于在这一刻浮现。
    有了一个无比合理的解释。
    她之前一直在他面前假装愚笨，假装胸无点墨浅薄无比，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要他爱上她，甚至于厌恶。
    她真正爱的，是黎司期？
    黎风的身体像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握住，完全无法动弹。
    意思是，她本来就是新闻里写的那样出众。
    和他在一起时的蠢笨反而都是装的。
    和他在一起，每一刻的她都不是真实的她。
    所以她才可以在离开时那么坦坦荡荡，分开后那么截然不同。
    他就说哪有人能够一夜之间到英语同传水平，找回遗失古董，应试名列前茅。
    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甚至没有一刻，哪怕一刻对他展露出真正的自我，让他有所怀疑，也就证明她对他黎风根本没有一刻的动心。
    『卧槽这解释合理啊，虽然恶毒了一点，但这样黎司期也不会伤心，黎风也不会被这段感情纠缠了』
    『第一次觉得恶毒女配的恶毒是有用的。』
    『黎风虽然最近做了一点错事，但是他和女主之间的爱情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之前要和女配继续婚约估计也是利益博弈』
    『那这本书之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恶毒女配，黎风能跟句芒顺顺利利甜到结局？』
    黎风根本不敢想这段时间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是怎样一个蠢货。
    一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装模作样的蠢货。
    自以为她喜欢他，所以一直摆足了谱刁难她。
    可她就这么爱黎司期，爱到可以隐忍这么久？
    杜晚歌好像看不见他的表情一样，慢条斯理道：
    “黎风，这一年真的是辛苦你了，为了撮合我和黎司期，你卯足了劲表现不喜欢我，黎司期看到了，他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主动出击了。”
    她有一点点喜欢黎司期，却说得仿佛深爱不已，字字句句都往人心窝里最疼的地方钻。
    恐怕黎风晚上睡觉都睡不着，会在想之前自己在她面前干过多少蠢事。
    黎风僵立在原地。
    杜晚歌却没有打算停止，想到刚刚那两位流氓的说辞，直接借来用：“你订婚宴都不愿意跟我办，真是太好了，正因如此，没有太多人敢确认我和你的关系，有人甚至觉得我连你的女朋友都不是。”
    她笑着，锋利的朱唇唇尖上扬，几乎逼人的英气和美艳存在感极强：“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和黎司期订婚了。”
    张扬又美艳的面庞在他眼前仿佛强势盛开的花骨朵，每一次盛开都要踩在白骨上吸髓用鲜血浇灌。
    微风不燥，炽烈的阳光泼洒而下，裹了她一身，那双本就出色的眼瞳更是熠熠生辉。
    黎风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一出现就让人不舒服，甚至天气也不舒服，什么都不顺。
    但今天如此普通的阳光下，却可以明艳照人甚至比阳光更刺眼夺目。
    明明他以前也见过乌歌满身阳光，可都觉得她一身晦暗。
    他不知道，主角光环为零，意味着她是什么样，现在他可以感受到的美貌和气质就是什么样。
    恶毒女配，素来美艳值都是拉到最高，恶毒的只是氛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