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删除键、快捷键(2)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棉花爱人最新章节     
    成辛以也怔了怔。
    仿佛定格镜头一般,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愣着,一动不动盯着对方毫厘之间的瞳孔。窗外寒风呼啸,断断续续,来势汹汹,恍若急促怨妒的砸门声。她在这嘈杂声中慢慢坐直身体,忘记重新裹紧被子,目光变得凝滞,纤细手臂上因为冷而显出细小疙瘩。
    “你说什么?”
    ……
    成辛以终于渐渐反应过来。
    对啊,他怎么会这么蠢,当初怎么就认定必然是她做的?就算她拷贝过那段监控,可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是她删的啊……太蠢了,他实在太蠢了……居然会这么死脑筋……她也是学刑侦出身,地铁站监控是公共资源,她就算当初再如何善良纠结、再如何不愿追究,也不至于傻到去篡改监控系统的初始完整性……
    ……真他妈脑子坏掉了,智障……白痴……废物蛋子……真的是废物蛋子……他居然会以为是她……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紧接着,一阵怒气仿佛化为有形,直直涌上天灵盖,他猛坐起来,动作幅度比她冲得多,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转身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
    “立案。”
    她连忙拉住他,棉被随着起身的动作全部滑落下来,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成辛以只好又坐回来,把她裹紧。她就势搂住他,连人带被子一起跨坐到他腿上,仿佛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劝架,声音细细轻轻,微微发颤。
    “先别急,你不是都答应不追究了么?”
    他的脸皱成一团,但滚烫手掌依然牢牢扶着她的腰。
    “方清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2019年1月10日事发当天,趁他去丢掉纱布、跑到地铁站外一公里的便利店买热饮的间隙——也就是下午两点到三点期间——她瞒着他偷偷拷走了地铁站的监控。而等他隔天上午八点左右再去查看时,事发时段的监控就已经被删除了。
    但不是她删的。
    当然不是。
    所以,删掉监控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在案发后根本一直没有离开过,就躲在站台内的某个角落,等着他们两个离开,然后再去销毁证据——那根本就是一整套有头有尾、淡定自若、按部就班的行动。
    他心中怒气翻滚,语气接近冰冷,但看到她白皙柔软的面孔,又只觉得后怕至极,只能两手紧紧扣在她腰间,像是生怕她从怀中凭空消失。
    “没什么可体谅的,方清月。她不是因为偶然遇到了我跟你在一起、心生嫉妒或者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才推你的。这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是彻头彻尾的谋杀,性质完全不一样,她甚至从容到能等我们离开之后再去想办法销毁罪证。”
    怀里人的睫毛微微颤抖,但反应并没比他更意外,看她的表情,她肯定也已经与他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她和他有相同的推测。
    可依旧压着他没动,双腿夹着他的腿,小声执拗较真。
    “但你没办法证明一定是她做的,也许是别人呢?又或者……是那个地铁站务员在操作的时候一时手滑不小心点到的?现在都还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何况,就算真是她删的,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是提前有……预谋……”
    他拧着眉心。
    “你觉得只是猜测?”
    她沉默着,咬住下唇,倔强盯着他胸口处的睡衣纽扣。
    成辛以望着她氤氲的瞳孔和泛红的眼角,渐渐地,心中终究理清楚一点——不论如何,他的心疼始终多过对她过度包容骆曦曦的气愤。就算她因为当年骆曦曦帮过她而选择息事宁人,但最难过的终究也还是她。
    他的手掌微微施力,双腿向上,连带她整个人托举起来一点,然后在她臀瓣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啪——”
    “……”
    她的卧蚕和耳朵开始急速变粉,人挣扎着欲爬下来,结果没成功,反而又被他打了第二下。
    “……成辛以……”
    他仍板着脸,略略施力捏了第三下,手指经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又酸又痒,还有些痛,又极诡异地令她尾椎发麻。
    她按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挡在他的掌心前。
    “……你别这样……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想法,可是客观上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么?”
    “排不排除是一回事,但我真的很后怕。这几年里我像个傻子一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继续跟她做朋友,甚至……就在几个月前,我他妈甚至允许她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又没忍住爆粗口,但事到如今实在再装不了绅士。
    她皱起眉。
    “你以为我真的心大到一点儿都不警惕吗?自那件事起,我就再没跟她单独出去过,就算在一个城市读大学,我也没再跟她单独见过面。而且自地铁站那次之后,她就没有再做过什么,也没对你表露过什么。到了去年,她开始和贺暄谈恋爱,最初也是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所以我就以为她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以为她已经彻底想通了,我以为她是真的喜欢贺暄。”
    “直到台风那晚,我才明白……原来不是这样。”
    成辛以沉着脸,气得牙痒痒,既气贺暄和骆曦曦脑子有病,又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
    “我早该知道的,那天你跟她一起睡,却半夜不睡觉写论文,但那时候你那篇论文根本没到截稿日期,肯定是有问题。还有你的反应,现在想想也挺奇怪的……可那时候你就该直接告诉我,你还瞒我。”
    “你又不缺朋友,我倒是一直觉得你那三个舍友人都很好,性子很直,没那么多弯弯绕,比骆曦曦强了几百倍。”
    她垂着头没说话。成辛以又道。
    “在今天之前,你当她是一时冲动,以为她已经改了,想恩怨抵消,行,我没话说。可如果,如果以后我们查实她是蓄意谋杀,那就变成原则性问题了,对不对?方清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
    成辛以深深呼吸,又气又心疼,贴着她的额头,压低声音问。
    “还要坚持不追究?”
    她深吸一口气。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好不好,至少……等你这次出差回来之后再说。”
    成辛以沉默一瞬。
    “那你先把那段监控给我看看。”她拷了两年多的那段。
    她摇头拒绝。
    “可以给你看,但我不想你被这件事影响工作状态。等你回来,不管怎么样,都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商量,好不好?如果真的是原则性问题,也不是一个晚上能做出的决定啊。”
    见她态度坚持,他缓缓叹气。
    “那你等我回来?不出意外我后天早上就能回来。”
    “嗯。”
    “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嗯。”
    “那明天你不准单独见她,我不放心,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
    “嗯。”
    成辛以的心仍然悬着不太舒服,像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可她软绵绵一小团窝在怀里,终究让他也跟着软下来。
    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里,轻声叹息。
    “所以,以后,等你去了慕尼黑,千万不要再那么容易轻信、或者谅解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无权干涉你的价值观和处事风格,可但凡涉及到原则的问题,绝对不能迟疑心软,好不好?”
    ——
    方清月怔了怔。
    慕尼黑……话题终究还是绕回这里,却是他主动提及的,而且语气竟也不再像几小时前那样严肃。她直起身子,却只看到他的神态淡定从容,仿佛她的记忆错过了哪一环,仿佛他们两个在某个被她粗心遗忘的时间点里早已就这个话题达成了完满的一致。
    方清月咬住嘴唇,犹豫片刻,干巴巴问道。
    “你……想让我去么?”
    ……
    原本,她曾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次此时这番对话,她猜他也许会迟疑,会怔愣,会不高兴,会纠结停顿,会伤心难过……
    但出乎意料,什么都没有,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坦坦荡荡,直截了当开口。
    “不想。”
    她愣住了。
    成辛以搂着她的腰,面色平静,但没有一丝怒气,也没有不开心或委屈。
    “慕尼黑和北京的时差是六个小时,我不想和你谈异国恋,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在我够不到、保护不到的地方,一点儿都不想。”
    她咬着嘴唇,默默看着他。
    但还没等到她说什么,他已经慢条斯理,继续细细盘点起来,语气平和得不可思议,如同在聊天气。
    “除了这个,我还有很多不想的事情。比如……其实我也不想在每次要你的时候总隔一层‘必要不充分条件’,不想你感冒生病,不想出差,不想写那些花里胡哨装腔作势的结案报告,不想等红灯,不想被晚高峰堵在高架上,不想吃蔬菜,不想在网速巨慢的办公室里等游戏界面缓冲,不想去跟那些仗着自己年纪大、不懂装懂摆谱、但半点儿真本事没有的老警察假惺惺地交际,不想德国队世界杯小组赛出局,不想尤·奈斯博把哈福森写死……”
    “那你知道,有哪些事是我想的么?”
    方清月还不太明白他要说什么,但鼻尖却已逐渐变酸,视线开始模糊。
    “我想不分场合地随时随地抱你、摸你、亲你,想打你屁股,想和你尝试很多你肯定会逃的姿势,想只负责查案子找线索但永远不需要走那些愚蠢的流程和手续,想随时随地都能把警灯放到车顶去飙车,想娶你,想带你去挪威旅居一年看极光,想每一局棋都能下赢老袁,想把骆曦曦绳之以法,想找人把你说的那个校霸拎出来狠狠揍一顿,揍到让他连妈都不认识……”
    ……
    男生的脸在泪光中时而朦胧失焦,时而恢复清晰,她看到他抬起手,指尖抚上润湿眼角,温柔得恍若梦境。
    “方清月,你相信我么?”
    她不敢开口说话,因为胸腔闷滞,一旦开口哭腔必定浓重得既明显又丢人。她只能点头。
    他在一片泪光中笑了笑。
    “嗯。我也相信你。”
    “所以其实没关系啊,每个人的生活不都是这样么——不论于公于私,想的事未必每件都能如愿,不想的事也不可能随心所欲一概拒绝。甚至有些时候,想和不想也可能会揉成一团分离不开。都是这样的。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目标清晰明确,朝着这个方向,一刻也不跑偏,慢慢走,不也挺好的么。”
    他的声音如往常那样低缓安定,微微泛哑,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出那语气竟然接近轻松和煦。
    可越轻松,越让她无法抑制眼泪。
    “方清月,我第一次见到你是2014年,知道你的名字是2017年,把你追到手是2019年。所以你知道吧,其实我还挺擅长的,等你这件事。”
    她再也无法自持,终于哭出声来,扑进他怀里。
    可她会想他啊……她一定会很想很想他……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他,习惯了做什么都有他陪,习惯了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她根本不需要找,他永远都在……
    可隔着那么久的时差和那么远的距离,山海麓林,重洋难平,她该怎么再抱他……每个人的时间都在往前赶,每分每秒都没有喘息、没有空格、没有回路,她又凭什么还让他再继续等下去……
    她哭得太厉害了,成辛以的话好似触动了某个开关阀门,仿佛她的潜意识已经在冥冥中预知了即将到来、但此刻尚未显露半点端倪的、那场三千多个日夜的漫长离别。
    成辛以抚着她的背,密密亲着她的脖颈和肩头安抚。一直等到她的哭喘平复一点了,才又轻轻咬了咬那小小的耳朵。
    “不过我要补偿的。”
    “嗯……”
    她抹掉泪,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的眼睛原来也与她一样通红,眼角闪烁发亮,但语气却还是轻松得仿佛在跟她聊最寻常的天。
    她从没见过他眼眶红成这样。
    泪水又一次盈出来。
    他忙帮她擦,又一点一点吻掉那些源源不断的晶莹。
    “什么补偿?”她忍住啜泣。
    “嗯……”他想了想,扶着她的腰,认真道。
    “我要一组快捷键。不论时间地点,随时触发随时生效的那种。你不能拒绝,也不准躲。”
    她鼻音浓重,哭腔沙哑。
    “快捷键?”
    “嗯,通常的快捷键不都是‘ctrl’加上功能键么。对我来说,‘你回国’就是‘ctrl’键,功能键么,就是‘你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站在我面前,然后叫我名字’,两样同时具备,就立刻触发这组快捷键的效果。”
    “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万一你在忙,不能去接我怎么办?”
    “就算我再忙,也会去接你的。即便实在腾不出空来,但‘你回国’是一个持续动作,就像是长按住‘ctrl’键不放,在这个基础上,你叫我名字的那一瞬间,就是触发生效的那一瞬间。”
    她懵懵懂懂。
    “那……这组快捷键要触发什么……”
    成辛以眼角泛红,但笑盈盈望着她。
    “要触发的就是……不管在哪里,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只要你叫我名字,我就会立刻抱住你,用力亲,亲个够,亲到天昏地暗,亲到回本为止,把中间那些年欠下的都一口气补回来。好不好?”
    他笑得那么宠溺,眼底的星星海仿佛能融化掉她内心深处努力掩饰的所有顾虑。
    “……好。”
    这组“快捷键”,在立约和应约的那一刻全都情真意挚,没有人能提前预想过这样温馨的旧约却会在狂风暴雨的孤冷海岛上猝然兑现,隔着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隔着无数场声嘶力竭的噩梦,仿佛漆黑深海海底爆发的火山,沉肃无声,撕心裂肺,平静崩溃,缄默呼啸,殚精竭虑,嗜血荒度。
    但值得庆幸的是,它终于还是兑现了。
    ——
    ——
    第二天,成辛以要早起去邻市出差,隔天才回。方清月睡得昏沉,加上前一晚连哭了两场,一张瓜子脸难得肿兮兮的。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他起了身,提前按掉闹钟,凑上来亲了一会儿她的肿眼泡。她哼哼唧唧推他,但推不动,然后他好像是嘿嘿笑着说了句“小包子,明天见”,才终于把她放开去洗漱了。方清月没理会“小包子”的调笑,翻身继续见周公,心里迷迷糊糊吐槽他既然每天都比闹钟还准时,干脆变成一只闹钟算了。“方”包子配“成”闹钟,新式cp。
    她不需要早起,索性就痛痛快快蒙头睡到十一点才起床。整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天色昏沉,空气中满布寒霜气息,气象台信誓旦旦预报今天夜间会提前迎来今冬首轮降雪。她收拾好自己,灌了杯黑咖啡消肿,发觉感冒还没好,似乎反而隐隐有要加重的趋势,嗓子越来越痛,于是又多加了条厚围巾,想趁大雪落下前去图书馆查好课题需要的材料。
    刚刚推开家门,她系围巾的手顿在中途。
    骆曦曦一身黑衣,蹲坐在房门外,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她,脚边放着一个破损的纸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