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纸老虎(1)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棉花爱人最新章节     
    那只自顾自凫水的野鸭子毫无征兆地从芦苇荡里扑棱出来,身影闪过之处,激起一大片水花,方清月偏头看去,正巧这时成辛以重新站起来。
    “怎么了?”她问。
    “我……去拿毯子,很快回来。”
    这会儿成辛以的目光好像不太情愿落到她身上似的,她目送着他大步跨回男生帐篷的背影,咬着嘴唇没说话。等他很快再出来时,手里果然多了条警校发的黑色毛毯。
    “你盖着点,别着凉了。”
    “……”
    方清月默默低下头,看着那条秋冬季节才用得上的厚毛毯被盖在自己露在外面的大腿上,不知道为什么,嫌热拒绝的话自动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她也有点不明白这种突然就诡异起来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算起来,他俩谈恋爱都一年半了,抱过也亲过,单独约会无数次,还去过彼此的家,甚至严格来说,其实早在谈恋爱之前他们两个就“抱”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大二寒假地铁站遇险、他扑过来救她的时候,第二次是大三上学期洪灾现场那个脏兮兮又矫情的重逢拥抱,还有确立关系当天被他堵在实验室的那次,也算是半个拥抱吧……
    她自觉也不是个过于保守老派的人,何况他们现在只是平平常常坐在一起而已,还没抱也还没亲,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拘束了呢……
    等等,什么叫“还没抱”、“还没亲”,怎么好像非常笃定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抱会亲一样。
    小腿有点痒,她低头一看,是只小青蛙,正趴在垂落一角的毯子底下一鼓一鼓地蹭,似乎想要从她腿边跳过去。
    她皱眉收腿,提起毛毯躲了一下,而成辛以这时似乎正要伸手给她整理毯子,她一躲,毯子边角离开原本的位置,他的指尖就突然毫无阻隔地摸上了她膝窝。
    ……
    她怔了一下,回头看他,莫名觉得有点热。脸也热,身上也有一点点……尤其是被他摸到的地方……
    而他似乎也在发呆,眼睛在看自己的手,没第一时间收回去。
    ……
    青蛙从腿边跳走,方清月定定神,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不知缘由的僵硬,成辛以倒是回过神来了,收回手,应该也是想打破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渴么?”
    她忙不迭点点头,是有点口干。
    成辛以拿了水拧开递给她,等她喝完,又拿过来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
    接着,又是一片奇妙的寂静。
    刚才他不是在看球赛么,不用继续看了么?这么快踢完了?她默默想着,正想开口,又听他道。
    “方清月……你……想……听歌么?”
    “嗯……”贺暄带来的吉他还躺在那片草地上,下午贺暄显摆的时候,还嚷着让他也弹来着,但那时他很嫌弃地摇头拒绝,她还以为他是不会弹。
    不过这会儿调音的架势倒挺专业。
    调完抬头,见她颇有兴趣地在瞧,他似乎讪了讪,摸了摸耳朵。
    “那个……我很久没弹了,你别抱太大期待。而且我只会两首,一首a、一首b,你选一个吧。”
    “不能先a后b、两首都听么?”
    “也行啊。”他挠挠头,跷起腿放好吉他,极罕见地有几分憨,清了清嗓子。
    就在方清月以为他要像贺暄下午时那样开始边弹边唱一些流行歌曲时,从那双被许多女孩子发花痴的漂亮手指底下传出的却是纯粹的指弹。
    先是空灵的泛音,但旋律清清楚楚,既简单又好听。
    羽、徴、角、商、宫。
    是《沧海一声笑》。
    她露出笑容来,上身倾过去,手肘拄着膝盖,下巴压在掌心里,静静地听。
    泛音几个小节过后,就变成了重叠的琶音,宽厚,明亮,在这样渐入沉暮的紫黑色夜晚,有远处此起彼伏的青翠山脊为幕,时而响起的蝉泣蛙鸣做和声,竟然真的隐隐生出一番别致朗阔、畅意抒怀的江湖味道。
    夏夜凉爽,可大概平时确实弹得少,他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唇线抿着,专注得不得了。一曲弹完,甚至还出了点汗,额头在营地灯的晃映下,闪着点点晶莹。她笑眯眯拍手鼓掌,又伸手给他擦汗。
    “好听。”
    “还有一首。”被她夸完,他却好似比刚才还紧张了,又摸了一把耳朵,犹豫片刻。
    “这个倒是练了有段时间,但最近太忙了,可能有点手生。”
    他摸着耳朵皱眉琢磨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谱子,然后还有模有样地去拿了贺暄的变调夹。
    ——
    月亮升起来了。
    夜空朗澈,一丝云都没有。好似在他弹出前三个音符时,连蛙鸣蝉音都统统肃静了下来,因此她也几乎是在前三个音符响起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是那首歌。
    是大一那年寒假聚会,她与他遥遥对视着唱卡壳、后来又被他把三行歌词写在天台雪地上、见证他醉酒上头的表白的那首情歌——《涟漪》。
    方清月笑容更深,眼睛一瞬不眨望着他聚精会神的脸,听着熟悉的旋律,脑海中回忆起三年前那场热烈莽撞的大吼式表白。三年后的成辛以在面貌上并没有太多变化,同一个方向的侧脸,与她大一寒假回家的高铁上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一样精致,棱角分明,轮廓出众。但头发更短了些,加上只穿了黑色老头背心,手臂和肩颈的线条格外显眼。以前她怎么没注意到呢,他的肌肉线条这么好看……
    又到了那三行歌词——
    ——静默亦似歌,那感觉像诗,甜蜜是眼中的……
    她抬眼望他,正好他也自吉他上方看过来,对视之间,她清楚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地快了几分,乱了原本的节奏。
    然而就像是故意的,弹完相同的这三句之后,他竟也停下了,就像当年她唱到一半一样。
    最后一个音符的余蕴在湖岸周围缓缓漾开,真仿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好听么?”他一脸正经地问。
    方清月捂住脸,有点羞,但还是坦诚回答。
    “好听。”
    他便也笑了。
    “不过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在那次之前就听过这首歌么?”
    音乐减轻了两人间的诡异局促,她甚至还在听的过程中挪着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他也恢复自然,放下琴,开始逗她。
    “那次是第一次听。”
    “那你怎么当时就能……你当时明明没看屏幕上的歌词啊?”
    “方清月,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听歌识曲’,而且,这首歌前后两段歌词是一样的,你在唱第一段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门外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哦……”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比那个时候更喜欢我了?”
    “哪有,那时候我才没喜欢你呢。”
    “是嘛……”他嬉皮笑脸凑近她。“真的没有?”
    她也笑着按住他的脸。
    “对呀,你那个时候那么吵,我才不喜欢呢。”
    “那是从什么时候?”
    “什么从什么时候?”
    “方清月,你装傻是不是。”
    “……没有……那个,日久生情懂不懂,没有具体的一个时间点,你以为谁都像你啊……”
    “真的?”
    “真……成辛以,你别痒我……”
    ……
    两个人嘻闹了一会儿,她有点嫌热。这条警员专用毯质量实在是忒好,也忒厚实,捂得她发闷。可又说不上为什么,跟他黏黏糊糊紧挨着坐,腿隔着毯子与他的腿碰在一起,她就有点不好意思把毯子拿开。
    怎么就穿了短裙来呢……
    默默捂了一会儿,她才隐隐发觉不只是腿上毛毯散发出的热气,还有他身上。她伸手摸了摸他胳膊。
    “现在挺凉快的啊,你身上为什么还像个大火炉似的?”
    “阳气重吧,不像你,一到秋冬手就冰凉。”
    她把下巴搁在他锁骨上,偏头看了眼时间。
    “他们俩还没消息吗?”
    成辛以扫了一眼微信,群里和贺暄的聊天框都安安静静的。
    “没有。”
    “他们出发也有段时间了,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啊?也不知道她的脚到底怎么样了。”
    成辛以皱眉。
    “两个成年人在一块能出什么事儿,放心吧,谁让她自己非要去那种危险地方拍照的。”
    方清月趴在他身上没动,似乎是认真在想什么。成辛以亲了亲她的脸。
    “怎么了?”
    “嗯……我还在想刚才,班长看到曦曦摔倒之后的反应。”
    “想那傻子干啥。”成辛以哧了一声。
    一想到她穿着性感小背心的样子被贺暄那王八蛋看到了,他就忿忿不爽,咬牙切齿。
    她吃吃笑,戳了一下他的腰。“成辛以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儿行不行,都什么年代了。”
    “这不是小心眼的问题,我就是嫌他二百五。老贺一男的,又是骆曦曦男朋友,当时就站她旁边,怎么说也不该让你脱衣服啊……”
    方清月琢磨了一会儿。
    “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就愣在那里了,连看都不敢看。班长以前也没这么怂吧,他高中那时候明明很会的啊。”
    “你怎么知道?”
    “以前他撩隔壁班的女生,曾经被我撞见过,就在我们学校教学楼天台上,那里平时人少,我偶尔会逃晚自习去看小说。有一次就见到他在那里椅咚那个女生,反正特别有经验的样子,跟今天完全不一样,简直像变了个人。”
    “什么咚?”
    “椅咚,就是天台那边当时放了几张旧的桌椅板凳,他就把那个女生……呃,就这样……”
    大概是只凭语言形容不好那种姿势,她索性前倾身子,一只手揪住毛毯围在腰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按在他所坐的折叠椅背上,然后眨眨眼,由上至下向他凑近,鼻尖抵上他的。
    “……就像这样。”
    成辛以咧嘴笑起来,仰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和长长卷卷的睫毛。然而还没等他享受够,她就重新站直了。
    “对吧,是不是跟今天判若两人?”
    “嗯,确实有点。”
    但成辛以也没细想,只顾着把她又揽过来抱,一手绕着她的头发玩。营地灯一晃一晃的,在宁静的夜幕中闪出金色光晕。她今天没戴框架眼镜,小脸半倚在他肩上,刚才被他痒了几下,惹得粉扑扑的。对他而言很合身的t恤穿到她身上之后却变得异常宽大,这个姿势抱着她,从他的角度便能看到白皙流畅的锁骨线条,还有隐隐露出一点点的黑色肩带。
    他的手沿着她长长的卷发一路向下滑,指尖像是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落在那扇月牙锁骨上,只差一寸时,她倏地动了动,抬手毫不自知地揉了揉眼睛。
    他忙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