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瞿家书房(1)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棉花爱人最新章节     
    下午五点,一队的人到达瞿家。
    这是一幢高档别墅区中心位置的三层复式楼,欧式建筑风格,外观大气敞阔。来开门的是一个保姆装扮的中年妇人,身材微胖,满脸雀斑,皱眉堵在门边,打量着成辛以、曲若伽、孟余和施言四人,神情很是警惕,直到目光落在站在最后面的瞿雯文身上时,那妇人才微微张了张嘴。
    “雯文小姐?”
    “王姨。”瞿雯文轻轻唤了一声,她在车上已经终于重新调整好了情绪,不再泪流不止了。
    “您回来了。这些人是?”
    “他们是警察,王姨,我妈妈呢?”
    “太太在楼上休息……哦,几位先进来吧,我去看看太太醒了没有。”
    几人在客厅沙发坐定。十几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从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看妇人的走姿,曲若伽几乎觉得她就快要摔倒了。
    头发早已变成了浓淡不一的灰白色,眼角有很深的皱纹,身材非常干瘪,比为了跳舞而严格维持体脂的二女儿更瘦,穿着粽色棉布连衣长裙。一楼会客厅冷气开得并不大,却仍然披着一条毛披肩,胸前挂着一副眼镜。曲若伽看着她慢慢走近,突然联想起方法医,第一次见面时,方法医也把眼镜挂在胸前,不过瞿洪太太的那副应该是花镜,对了,方法医当时的行李箱上也系了一条厚度相近的披肩。
    认识了半个月,她已经知道方法医很怕冷,但这个妇人,显然比方法医还要更甚,甚到有些不正常。
    在这个红色高温预警的盛夏,一楼客厅似乎开了一点点冷气吧,但很可疑……毕竟她身边孟余和施言的额角都正源源不断渗出新汗来。可瞿洪的太太郭惠婷正紧紧裹着毛披肩,苍白手指一丝不苟,好似迫切希望捂化自己体内的一大块冰。也许是因为身体太瘦了,柔软披肩在她肩头显出的折痕棱角竟然格外分明,衬得她的头有些大,脖子又很细,走姿轻飘不稳,整个人的比例并不十分协调。
    一直等郭惠婷走到面前,浅淡点头后坐下,曲若伽才发现,这位死者家属的五官极标致秀丽,跟她过分柴瘦的身材相衬,有些出乎意料,可再联想起瞿雯文的美貌,似乎又都在情理之中。她拥有几乎完美的基因,年轻时容颜也一定极其出众。只可惜,岁月似乎从未对她留过半分情。
    被称作王姨的妇人端上茶水后就站到一边,束着双手,对于警察的到访显出局促不安。但相比之下,郭惠婷表现出的悲伤和痛苦比她女儿更加内敛和节制。在孟余将死者身份确定的结论告知死者家属的整个过程里,她始终默默无声流着眼泪,应答的声线也算平稳。
    当提到瞿洪的一条腿已如何变成白骨、又是如何被发现时——孟余尽了最大努力,把发现尸骨的地点、爆炸情况等等讲得含蓄,尽量不让死者家属痛上加痛——瞿雯文发出一声来自喉咙深处的哀音,像一支长脚陷入沼泽地的美丽白鹤,捂住脸,靠在母亲身上低低哭泣。但她母亲只是红着双眼,看得出她在竭力克制,下颌线收得很紧,抚着女儿头发的手指微微颤抖。
    等瞿雯文的情绪再次平静一些后,孟余瞟了一眼成辛以,得到眼神默许后开始发问。
    “瞿太太,您最后一次见到瞿先生是什么时候?”
    “是……是在五年前的八月份吧……”瞿太太把目光投向落地窗,从那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庭院里青葱的乔木和浅透苍穹中漂浮的棉絮一般的云痕。
    “我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七号,是个周五,那晚临睡前,他说要临时回一趟公司处理一些工作,叫我先睡不用等他,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才发现他彻夜未归,车也不在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我又联系了几个员工,可他们说他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去过公司。”
    “您都联系过哪些人?”
    “他的秘书季颜,还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再就是总店的员工,因为总店店面当时就在公司楼下。但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他。我又等了一段时间,直到满四十八小时了,还是联系不上他,于是我就报了警。”
    瞿太太鼻音浓重地说完,把手从女儿头发上收回来,拿起茶几上的热茶水,端给瞿雯文,另一只手继续怜惜地抚她的背。
    “这些人的具体信息和联系方式,您可以提供一下么?”
    “可以的。季秘书一直负责替他打理事务,出事之后,她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公司解散的事情也是她一手操办的。但这些年我们联系得比较少了,我只有她的电话号码,可以给你们,但不知道她有没有换过号。”说完,她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调出通讯录,一页一页地划阅,等到终于翻到要找的那一页,便递给孟余看。
    曲若伽注意到,她伸的是左手,食指上还缠了一片创可贴。
    左撇子。她默默在心里记下来。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推理小说里,左撇子往往都是个比较重要的隐藏线索。之前的那起画廊坠亡案,头儿和方法医也是从这个角度而顺藤摸瓜摸出了破绽的。
    “这个是季秘书的电话。其他总店员工的具体信息我不太清楚,但应该在他的电脑里,自他出事之后,我没有碰过他的工作电脑,都收起来了。”
    “您知道他身边有什么人有可能对瞿先生不利么?”
    “应该没有吧,这一点我也跟当时报警的警察说过,我先生虽然是经商,但平时待人也算直爽,很少与人结仇,更不会有人要威胁到他的性命,可没想到……”
    “那段时间公司经营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应该没有吧,我不清楚。”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那天晚上突然要回公司吗?”
    瞿太太摇摇头。“我很少过问他公司的事,一来他自己打理得就很好,不需要别人插手,二来我也不懂这些,我平时就陪陪女儿们,照顾家里。”
    孟余想了想。
    “那,在您先生失踪之后,周围有什么让您觉得反应比较奇怪的人吗?”
    “奇怪?”瞿太太的眉头微微皱起,露出思索的表情,但没多久,又变成一丝苦笑。
    “奇怪?左不过是人情冷暖罢了。之前很多亲戚朋友,听说他出了事之后,就都很少来往了,尤其是公司解散之后,大概是怕我们母女三个孤立无援有事相求吧,电话都不接,微信直接拉黑。还有一个原本跟他像拜过把子一样好的兄弟,在那之后,干脆从原来住的地方搬走了,生怕我找上门请他帮什么忙似的。”
    “兄弟?”孟余扬起一道浓黑的眉毛。
    瞿太太看了看他,才解释道。
    “他的一个大学同学,也是他最开始的合作伙伴,他们两个人一起创业,一起开了当年的那家公司,本来关系很好的,当时还经常来家里吃晚饭,也经常一起去打网球。结果这些年……”她脸色冷了一些,讽刺似的扯动嘴角。“……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城市生活。”
    “是这个人么?”
    瞿太太愣了一下,看着施言递上来的一张照片,伸手接过来。
    “……是的,就是这个人,李秋伟。”她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
    孟余接着问。“但据我们的初步调查,李秋伟早在您先生失踪前半年,就已经把在公司的股份转让掉了,已经不是股东了,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摇摇头。
    “我跟他的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大事小事我一概不插手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下,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窗外。
    “如果那天晚上我陪他一起去就好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她垂下眼,合上眼皮,用一根手指顶住自己的一边太阳穴,鼻翼微微扇动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平复心情。瞿雯文见状,忙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抱紧了母亲的肩。
    孟余瞟了一眼成辛以,后者正将冷淡目光从这对人见人怜的母女身上收回,神态间毫无共情,落到站在一边束着双手、看起来有些紧张拘束的家政阿姨身上。感觉到一道无比凌厉的目光正在审视自己,这位家政阿姨似乎更紧张了,双手从原本扭成一团的姿势变成开始相互无声搓揉,像是很害怕在座的四个警察有哪个会突然把提问的对象转向自己。但成辛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转而去打量客厅中其他家具摆设。
    孟余等了一会儿,直到母女两人缓和些了,才继续问道。
    “我看到瞿先生之前经营的洗衣店规模很大,除了本市有四家分店之外,邻市也开了两家分店,您觉得他当晚有没有可能是去了邻市的分店?”
    “之前警方调查的时候问过,所有分店的员工都说他那晚没去过。而且,他的车是隔了好久才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找到的,据当时的警方调查说他没有出过本市。”
    “是这辆车?”
    孟余将刚从之前失踪案卷中找出来的车辆信息拿给瞿太太确认。
    “对的。这是他的车。”
    话音落下,一直安静坐着观望的成辛以站了起来。
    “我们可以四处看一看么?”
    瞿雯文抬起头望向他,一滴尚未擦去的泪水格外惹人怜爱地坠落下来。
    但回答他的是瞿太太。
    “可以的。”
    成辛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角柜的一排相框上。他走上前逐次看过去——瞿洪年轻时五官也算得上端正英朗,商务形象单人照衬得他身形挺拔,夫妻两人结婚时拍的婚纱照显然已饱经年岁,虽然隔着玻璃相框,但仍能看出照片本身已隐隐泛黄陈旧。
    视线扫过过瞿雯文各种姿态绝美的舞台表演照和一家四口在表演后台的合照之后,孟余指向其中一张稍年轻些的瞿太太与一个身穿深蓝硕士袍的年轻女人的合影,先与四人合影中的第四张面孔对比了一下,才谨慎问道。
    “这是您的大女儿?”
    “对的。雯柠,我的大女儿。”瞿太太坐在沙发上偏头望过来,眼眶还是红红的。
    施言和曲若伽也一并把目光投向那张毕业照。拍照当天大概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色彩饱和度很高,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眯着眼,上半身浸在明媚的日光里。不得不说,瞿雯柠并没有像她的妹妹那样继承母亲的优良基因,她的五官像父亲多些,而且颧骨高耸,脖子细长,戴着一副比方法医还厚的黑色粗框眼镜,再加上被太阳晒得额头反光,她的表情显得懒洋洋,并不那么愉悦,反倒有些不耐烦似的,方正的硕士帽也没有戴在头上,而是交由母亲帮忙拿着、夹在郭惠婷的左臂下。
    十几张照片排放得很整齐,前后秩序井然有条。成辛以伸出手,试了试其中一张相框上的灰尘,又问道。
    “可以带我们到瞿先生房间看一眼么?”
    见到女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孟余便补充道。“我们想看一下他的生前物品。”
    瞿太太的眼睛突然又红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得继续生活下去……我,我还有两个女儿,我得为她们好好活下去……”
    “……您……把瞿先生的物品都扔了?”孟余看着她突然愧疚起来的表情,不由猜测道。
    “没……没有,我……我都统一收到一个房间里了。他所有的东西,都在三楼的……书房,我很久没有去那里了,我怕看到他的东西,就会想起……”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