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涟漪》(2)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棉花爱人最新章节     
    方清月低下头,用脚尖把小簇积雪踩出一个小坑,耐心十足,慢慢道出自己的观点。
    “我最开始读《神雕侠侣》,大概就是青春期刚开始那个年纪。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喜欢杨过,因为他长得帅、有趣、专一又聪明,简直是最佳男友的模本。”
    “可是后来,当我读到第十八章左右,其实具体读到哪儿已经记不清了,但就从某个瞬间开始,我突然就不喜欢他了,觉得他没那么有趣了,哪怕是再回头看那些之前觉得有趣的情节,也完全没感觉了。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突兀的变化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但《笑傲江湖》正相反。”
    “读前半段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平平常常,比起主角,我更爱看其他配角出场的片段。直到群敌围困向问天那一段起,我才开始喜欢令狐冲,而且特别特别喜欢、是那种会忍不住发花痴、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这本书、几乎把与他有关的段落都背下来的程度。一直到现在,他也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人物,没有之一。”
    果然是个坑。
    成辛以不急着反驳,只静静等她说完。
    方清月缓慢眨眼,继续道。
    “所以,喜欢这种感觉,是很离奇的,说白了,就是一种中枢神经递质传递给大脑的假兴奋错觉,什么苯基乙胺、多巴胺之类的,都是极不稳定的激素,变化莫测,短暂又盲目。从有到无,甚至可能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你因为一块橡皮而对我感兴趣、想追我,但其实,你根本没分析过原因,也不知道我以后还会有些什么变化,会不会变得就像我视角里的杨过那样,突然就没那么有趣了。”
    她很少连着说这么一大段话。
    深冬夜晚,她脸颊冻得微红,小小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但神情非常专注。哪怕是以偏概全乱给爱情下些理论定义,胡搅蛮缠也能理直气壮。
    成辛以曲腿蹲下,视线在雪地上扫了一圈,随手捡了根掉落在天台上的细树枝,也没看她,只轻声问。
    “所以呢?”
    也不等她回答,就兀自不急不慢低着头,在积雪上悠然写起书法来。
    方清月慢慢咬住下唇,盯着他乌黑松软的发顶,回忆起他发丝之间的气息。
    “所以,你还是再考虑一下,考虑清楚,别冲动。”
    他低低笑,但笔下没停。
    “书呆子。”
    “……什么?”她睁大眼睛瞪他,生气反驳。
    “我不是书呆子!”
    “你还不是?”
    他咧开嘴角,仍没抬头。
    “高一那年,你就抢走了我想要的书,抱着不肯松手,好像是占了个多了不起的宝贝似的。”
    “……谁,谁抢你书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着低头写完最后一笔,才丢开树枝站起来。
    她气闷至极,不知道他到底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些个啥,只觉得自己对牛弹琴,想抬腿就走,一垂眼间,却看清了他刚写完的三行字。
    即便是在地上,那三行行书还是无比清晰。
    笔锋朗如苍柏、矫若游龙,却又因为衬着皑皑积雪,而莫名生出旖旎温柔的味道,宛如这首歌的名字——涟漪。
    ——
    “静默亦似歌——
    那感觉像诗——
    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
    就是她刚才中了魔咒一般、与他遥遥对视着唱完的三句歌词,一字不差。
    ……
    必须得走了。
    方清月呆呆地盯着那三行字,冒出这个念头。
    明明刚说过她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如果再不走,她擂鼓般的心跳也许就要溢出嘴巴了……没有办法,她来不及想清楚,只能拔腿慌乱逃走。
    直走到天台门口,他才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方清月。”
    她被迫滞步,缓缓回头,落进他亮如辰星的双眼之中。
    然而他又不知倦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方清月。”
    她没应,清楚看到他唇瓣开合。
    “我喜欢你。”
    ——
    风,一定是风,深冬的风,将她的五感冻得过于敏感了,才会令她连自己眼皮的细微颤动都能明显感觉得到,强烈如地裂天崩,有如蝶翅扇动掀起的一场海啸。
    她的心尖似乎被一根极柔软又暖腻的羽毛快速抚过,紧接着,胸口升起一股奇怪又急促的感觉——
    ——像是从身上掉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又无法垂下眼低头去找,双腿、揣在口袋里的双手,一时全都无法动弹,像鬼压床一般,只能怔怔看着他,挪不动视线。
    找不到了。
    一种本能的想法冲上脑海,可她甚至都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下一瞬间,她猛地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别过脸。
    “听到了!”
    是她很少有的强烈语气。
    如果是平时,成辛以大概会注意分寸、点到为止,不再惹她了。
    但也许是今天气氛太好,点点晚灯映在她泛红的脸和纤小耳廓上,在他和她之间的莹白雪地上落下一圈又一圈斑斓五彩的盈盈光晕,荡起涟漪,涟漪,涟漪,还有痴痴意,极尽缠绵萦绕成纯白的形状,统统都美得让他放不平嘴角。
    于是他直起身子站定,背朝夜幕,面向她,气沉丹田,提高音量。
    “方清月!”
    她瞪圆眼睛,捋不清心里究竟是不是慌张最多。
    “你……”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
    ——
    多年以后的无数个夜半枕凉,她都常常会被同样的梦惊醒。
    梦里就是那天那张年少气盛的脸,光影斜照,掠过他高直的鼻梁,一半明亮似火,一半如暗夜里的海浪。他喊得那么坦荡、那么激烈、那么真挚、那么美好,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像浪尖上盛放的花,一朵炫目过一朵,即使只在梦里,也还是会令她一次又一次产生同样的错觉,仿佛他们两个可以仅仅凭着这一幕心动,就一直走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