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隔面镜，物皆镜中影。
弄影尤伤力，挪真半点轻。
偏生真客不留影，叫世上幻身挤满镜。
将幻语当真，笑真言如戏。
不论哪边真，只将心埋起。
等吃饱了撑着，再拎出淋个雨。
何雨？
洋洋洒洒，汪洋肆欲，狂吆世无镜。
唏嘘~
——
“你不是刚见过我吗？”
身前女子，悠悠淡声。
但见，青空素裙飘飘，烟紫云丝微荡，莹润冰肌清瘦，赤足凉肩潇洒。
皎皎俏颜，悬一双异瞳星眸，紫莹青湛，似转似静，交替闪闪。
渺渺兮挥幽香袭沁，朗朗兮镌流景漫怡。
恰似那梦尽未遇之迷影，神悴难忘之芳踪。
寥寥清虚间，独一少女。
林笑淡淡一笑，回道:“但我此刻想说与的，是此刻的，朵朵居士。”
青空女子幽幽道:“明明你，还是和曾经一个样子，却每次见到，都给我不一样的感觉。”
林笑淡然笑道:“区区鄙夫俗子，又能有何不同？”
青空女子道:“若真是同一样事物，又怎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林笑道:“这岂非说，我仍是我，而朵朵小姐，已不是朵朵小姐？”
青空女子道:“我的确有所变化，但也正随着我的变化，世间万物在我心中的分量，也大大减弱。”
“唯独你的分量，一分不少。”
林笑道:“多又如何，少又如何，即达彼境，再去称量万物，又有何意义？”
青空女子道:“世间万物，存在，即是有。要是没有意义，才是问题所在。这不正是你希望我明白的道理吗？”
林笑道:“卿觉悟如斯，已无须敝人指点。”
青空女子道:“我本也这么觉得，直到我真正再次见回你时，才觉不是。”
“你曾说过许多令我困惑的话，随着经年思索，我渐渐理解其中深意，最后才发现，你那句‘不需要你，而又能想起你’，才是困惑我最久的。”
林笑神色微动，拱手道:“无心之说，模棱之辞，两可之言，惑人穷神疲思，实属抱歉。”
青空女子道:“寻常来说，需要你，才会想你。如果不需要你，那想你做什么？”
林笑微颔首道:“有形之间，无论何由，凡起念想，必有所求。”
青空女子道:“但也正是思索你那句话，我等来了触摸旋虚领域的契机。”
“我才发现，你其实早已给我指明方向，自强不息，一切都可以从虚转中获得。”
“只要我能自己生出疑问，再自己寻思解决，就不可以需要任何人。”
“我不需要你，想你的念头，也成多余。”
“就渐渐的不再想你，一度将你淡忘，又一度淡忘了已经淡忘你这件事。”
林笑低吟道:“虚者无相，旋者有动。以有动推无相，可谓玄虚。”
“玄虚微妙，妙至忘身，无人无我，纯性至诚，纯理至简，不分异同。”
青空女子眸光一闪，道:“直到我探索旋无领域，漫无目的，做些无意义的事，无知无觉之中，竟突然想起你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想起你，且这么突然。”
“但既然想起了你，也就回忆起你曾说过的话。”
“你在等我。”
“但我需要去找你么？”
“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到理由，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
“那么不去找你呢？”
“其实也无所谓。”
林笑问道:“既如此，卿缘何又来了？”
青空女子道:“我无所谓，但你有。”
“你曾说过，有无相生。我若是无，你就是有。”
“那么我来找你，会发生什么呢？”
“我想不清楚，但见到你后，我突然清楚了，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的。”
林笑道:“清楚何事？”
青空女子道:“旋无成圆的道理。”
林笑微作忖思，油然叹道:“心虚至清，静入冥冥，神合玄无，行契无为。”
“玄无恍恍，貌似偶然，又似随机，临时起意，随缘起行。”
“不知所以动，知所以不动。”
“随遇则安，默之成之。”
“自命自性，孰能碍之？”
“卿诚以至，无上有期。”
话末，林笑肃然一礼，恭祝前程。
青空女子轻扣林笑手腕，淡淡道:“这个我已经不需要，你却需要用的上，就还回给你。”
冰手一松，林笑右腕已多出一道青空光环，似有星河流转其中。
林笑微微一讶，看了光环一眼，也不回拒，和以轻笑道:“多谢朵朵居士成全。”
青空女子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你无须多谢。”
林笑怡然笑道:“居士自无须多谢，在下却有多谢之意。”
“以我之有意，合卿之无意，岂非正妙？”
青空女子道:“随你，我无所谓。”
林笑轻轻点头，蓦然想起一事。
对方既已如此潇洒，又何故藏头露尾？
便问道:“敢问居士，缘何避往身不见？”
紫衣朵朵都能大大方方与过去的自己当面，跨入玄虚之境，却反倒生起避讳。
青空女子道:“彼时的我，系情于你，引来虚神合身应劫。”
“我若贸然现身，让那虚神瞧上一眼，怕是掉头就来追我，凭添许多麻烦。”
林笑不由一怔，哑然半响，化作一声轻叹，道:“本道只是凑巧相似，不意竟是正主讨债。”
“故遇不识，何苦来哉？”
他这番告解，也是明知故问。
正所谓，
有缘相逢应如适，无缘相逢命劫期。
偏偏情根深入里，徒然一笑三生痴。
他以为还没到，实则早已身在其中。
却说林笑感慨刚完，青空女子蓦然一凛，似有冥冥感应，肃然道:“不好，我刚落下口实，惹你生出念想，就让对方察觉，要来寻我麻烦。”
“我们先走！”
她也不等答应，便拉起林笑，作闭目冥神，只一动不动。
林笑巡望周身，也不见有甚变化，就忽见青空女子睁眼紧迫道:“不行，她追的紧。没道理！莫非……你认识那虚神？”
他张口正欲解释，青空女子霍然抬手制止，凛声道:“放空心神，别再去想祂的名字。”
林笑微一顿，旋即摇头轻叹，道:“抱歉，我做不到。”
青空女子顿时蹙眉道:“怎么可能，你分明可以做到。”
林笑又是一叹，道:“是，我能做到，但是我做不到明知她要来，却不去想她。”
青空女子道:“你不停下想祂，我们就怎么也躲不开。祂的来意，可不怀善与。”
林笑微一挑眉，顿入沉思。
青空女子随之一怔，奇道:“祂停下来了，突然没了来意。”
林笑立即心下一动。
青空女子肃然又道:“不对，祂仍对我有执念，只是在等，等我落单。”
“祂怕你？”
“你刚才做了什么？”
林笑讶然道:“在下何以能使其惧而不见？”
青空女子道:“没道理怕你不怕我，我都能随意摆弄你，祂又能有什么好怕的？”
林笑道:“皮囊之躯，居士尽可摆弄。”
青空女子凛然扬手，却又悬停半空。
她纠眉道:“我突然生出要把你碎尸万段的念头，但又下不去手。”
林笑问道:“何不哉？”
青空女子道:“你远比你认为的更重要。”
林笑又道:“如此，居士岂非也惧我？”
青空女子道:“你有何可惧？”
林笑道:“凡所重，已无轻，且受累。”
“一时之累，忍忍尚可。一世之累，不卸可否？”
青空女子道:“原来，你也是祂看重的人。”
林笑道:“我是她须看轻之徒。”
青空女子道:“我也不是怕她，只是不想让麻烦凑近。”
“不过，既然知道了你与对方有关，我也不怕这个麻烦了。”
“不管祂，继续圆我们的事。”
说着，蓦然取出一针筒，率意刺入林笑侧颈，随手一按，筒中绿液注射一空。
旋即随手一拔，取回针筒，又随手往后一抛扔离。
林笑摸了摸刺处，微疑道:“缘何这般？”
青空女子道:“这是云桥受你启发，所研究出的升云液。”
“初版是口服，每日一饮，可替三餐，连续百日，就能不饥不渴，持久不疲。”
“之后经多次改良，改为注射，效果倍增，一剂下去，立刻让人轻身健体，延年益寿。”
说罢，随手掐开林笑唇齿，往他口中扔进一圆珠，才解释道:“这是守元珠，本体是九灵衍生体。”
林笑一个囫囵，吞珠下腹。
青空女子又是随手一划，手上凭空多出一根点燃火柴。
“这是化云火。”
轻指一弹，火柴弹落林笑身上，霎时间，火冒全身，熊熊腾腾，焰色纯白。
转眼间，林笑周身化气，通体若虚，唯胸口处一点亮光，滢滢泛彩。
青空女子道:“这就是云气，气不绝，人不灭。”
“再带你去个地方。”
仍是不等林笑答应，轻一挥手，二人身影原地瞬无。
再现身，已至一处漆黑虚空。
青空女子道:“这是宇宙发展中最为混沌的一段时期，在这里，你可以放手去做任何事情，而不用担心造成历史的变动。”
林笑巡顾四周，只见碎石如流，茫茫一片，漂浮虚空，似静似荡。
青空女子又漫不经心道:“当然，也包括在这里开启时空穿越。”
林笑闻言，不由心生一动。
青空女子轻一挥手，身前碎石流当即左右开道，显出石群中，一架浑黄人形机体静静悬停。
机身外表轻微破损，略显陈旧。
机舱破口，内部红光昏昏，隐隐映出一具身影。
不等林笑发问，青空女子便道:“他已经死了，而你恰好需要一具遮掩体。”
“云气之体虽然方便，但依然会受克制。”
“轻易暴露，不是什么好事，想必你也清楚，不用我多说。”
林笑不由赧然苦笑。
自己这是被套了多少层壳。
他拱手道:“多谢居士提醒。”
青空女子见他举止轻松灵巧，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奇色。
寻常人习惯了有形实体，突然换了无形气身，通常都会感到不适。
对方却怡然自如，好似天生就适应云气之身。
她也不作深究，只道:“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当你回到脱离点那一刻，就不能再轻易跳跃时空。”
“否则，泛起的时空涟漪，会引起失控，致使你陷入时空闪烁。”
“那时，你会不受控制出现在任何可能的时间中。”
林笑不解道:“这是何故？”
青空女子道:“万物在宇宙中，就如同水满瓶中。”
“任何一点缺失，都会引起整体的波动。”
“我当初贸然出现，引起了波纹而不自知，所以能被修正会精准找上。”
“他们投放爆炸物，也是为抹平我引起的波纹。”
“后来我又带走了你和另一人，再次引起了更大的涟漪。”
林笑道:“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何以未对后世造成影响？”
青空女子道:“修正会在我们走后，投放了实弹，抵消了我们骤然缺失带来的物质塌陷，已将影响将至最低。”
林笑道:“我若再次回去，则如同往瓶中撞入水珠，必会再度招致修正会干预。”
“不过……在此地开启时跳，何以就不惧引来关注？”
青空女子道:“因为这个时段，每一刻，都有数不尽的物质泯空，又有无数新物质诞生。”
“他们想管，也管不过来，更何况，此刻他们也自身难保。”
“好了，告诉你这些，也算还了你当初为我解惑的人情。”
“此事一了，你我之间，不再有情，只剩无情。”
尽管林笑还有诸多想问，但正如先前他对黑白朵朵点到为止，如今求问者对调，他也知适可而止。
遂拱手道:“盛谢居士提点，在下定当铭记。”
既是全缘，那么如同他当初会离开一样，对方也一样会离去。
他这一礼，也算作别。
然，青空女子却道:“没到呢，还差点。你过来！”
林笑微茫然，虽不解，还是微微凑近。
青空女子道:“要的就是你这个表情，还有……”
女子霍然揽他入怀，道:“一抱还一抱，才算圆全。”
“你曾赠我一言，我今也送你一语。”
“轻忘我迹，必为我所亡。”
耳边幽幽一语尽，林笑胸口猛受一推，凌身倒飞而出，正正撞入浑黄机体，落入机舱内冷躯中。
气合于体，力博于心。
心复动，血复行，僵复软，冷复温。
明黄头盔下，眼睑微颤，徐徐睁开。
瞳孔收聚，视野渐清，却已不见青空身影。
脑中残余记忆涌现，林笑得知逝者临终之景。
虚空作业，忽遇石流冲撞，机体受损，系统故障，操控失效，困身机舱，耗尽活气，窒息而亡。
现以林笑云气充活复生，焕然新心。
林笑微微一叹，略舒悲悯。
“众生如尘，纵是虚圣，也难全度。”
“老弟，借你身躯一用，来日有缘，再来相度。”
林笑轻试抬手，按落控台。
“九灵元尊大士，可否略施援手，帮在下修复这架机体？”
话刚落，林笑胸口透出一粒光珠，化作一袖珍小鹿，嗷嗷细鸣。
“蒙父不必见外，直呼小九即可。”
光体小鹿沉入控台，仅片刻，控屏复亮，机舱通明，洞穿破口以肉眼可见之速修复。
转眼间，破口弥合，机舱护壁焕然如新。
修复荧光蔓延，正待修复外表，林笑忙劝止道:“够了够了，只需恢复基本行动功能即可，莫要翻新外表。”
荧光停下蔓延，回转机舱控台。
林笑暗松了口气，道:“多谢小九，剩下的我来就行。”
控台跃起一小鹿，细语道:“蒙父不必客气。”
林笑微一沉吟，道:“不敢当父，小九若不嫌弃，叫我老林即可。”
小鹿微微低头，沉思片刻，昂首叫道:“是，老师！”
旋即纵身一跃，蹦至林笑肩头。
林笑也不强求，低头研究控台半响，竟无半点头绪，不由苦闷一笑，自嘲道:“夸口十分，能无半点，真个小丑。”
“看来，还是得再劳烦小九相助。”
小鹿跳落控台道:“老师没事，这个领域小九熟悉。”
鹿足一点，控制系统瞬即自动运行。
“系统运行正常，请老师下达指示。”
林笑问道:“能否查询到返程导航？”
“已导出母舰回程路线，是否立即返回？”
控屏上，显出一条曲折虚线。
林笑又问:“返程预计时长多少？”
“以当前机体常规行进速度，预计五周时抵达出发点。”
林笑续问:“此次出行任务是否达成？”
“此出行任务为采集流矿资源，检测到机仓未满，任务未达成。”
“机体能源所剩几何？”
控屏调出一幅条形图。
“机体能源剩余七成六，可持续作业十五周时。”
“汇总此次事故原因。”
“已调取记录仪信息，此次事故原因为遭遇虚空飓风，机身部分零件老化严重，无法抵御飓风强度席卷。”
屏幕上，立即放映着事故发生经过。
林笑也不多看，下达道:“开启作业模式，满仓或能源低于五成，即刻启动返航程序。”
“自动程序已设置完成，请老师下达下一步指示。”
机舱外，敦厚机身一手抄钳，一手提钻，于群石堆中翻找精矿。
林笑透过透明舱壁看见外面情形，微微一笑道:“暂无指示，小九可自行随意。”
“或者，随我一试时空跳跃。”
轻指一点，手腕亮起一道清莹光环。
这次，他不敢再托大说自个一个能行。
不料，小鹿当即道:“该领域小九甚熟，不知老师意欲何往？”
林笑微一顿，道:“我想找几位老朋友。”
话一落，光环瞬即大亮，升起一道光幕，显出画面。
画面中，正是林笑熟悉的面孔。
“咦？老尘这是跟谁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