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圆喜有因缘来卿
作者:墨溪   慢着!等我算上一卦最新章节     
    有情云挂林美,无情风劝高飞。
    左拂冷,右萦温,捣青山淌些春水。
    日高散尽云无悔,且待晓月再相会。
    笑与谁?
    ——
    “为何你总要把身傍之人推开?”
    哀叹中,玄黑铠甲隐去,显出一身紫黑相间皮衣,与一头齐肩白发。
    面容与离去的银铠朵朵一致,眸中却多了份异样柔情。
    林笑与她擦肩而过,行至她身后顿足,悠悠道:“彼所见之推,我所意之送。”
    “天行健,以动传静,助送万物以生机。得天之健,若持自强,则生生不息。”
    “地势困,以强制弱,厚得窄物以奉己。受地之困,若随逐流,则化元归一。”
    “吾辈慕天之道,执天之行,不求有功,务求尽心,以意……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虚,凭虚至无,空灵长湛。”
    林笑状似感慨道:“汝彼时,慕地势强盛之道,欲以阴克阴,以强制强,夺一线之机,破障以出。”
    “故我授以阳盛之理,汝反悟以阴胜之道,执于外,拘我唯独,以成来事,弱于自度。”
    “我固可遂其愿,助其行,涨其势。然!阳阳相益,阴阴相损,阴阳合离。”
    “故世有善善相赠,恶恶相争,善恶逐异。”
    “我执阳行,彼执利害,志予不同,终也分道,不在此刻,亦在届时。”
    恰如二人此时背向而立,一朝前,一往后。
    亦如二人身处之况,一履未来,一返过去。
    这也是他想传达的意思,无论是银铠之时,还是黑铠之后,他都不会随对方走。
    可紫衣朵朵猛然转身,纵怀与抱,靠背呓语:“我遍寻更早的过去,却发现只有在此刻,才最适合遇见真正的你。”
    “我的虚无之愿,起源自你。”
    “在未来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每对虚无探索一分,对你的念想就多一分。”
    “越是深入虚无之理,越是发觉,世事扰心,都是琐碎。人潮喧嚣,总来疲神。”
    “来来去去,得得失失,纷杂不定,安宁无日。”
    “到头来,不如虚无更省心。”
    “过去结下人情无数,唯有将我引入虚无之道的你,才是真情。”
    “其余的,都不过是磨损我神志的锯刃。”
    林笑身微一僵。
    乍见对方之时,他就从对方的情绪察觉些许异样,却不料,对方是陷入了魔怔。
    不仅是他,银铠朵朵也敏锐察觉到了些。
    与其说她是因恼骤离,不如说是因惧离去。
    银铠朵朵潜意识中,很害怕未来的自己,真的对血亲堂弟产生异样情愫。
    她害怕那样的情况,故而离去得颇显仓惶。
    也害怕将这位九弟留在身边,真的会演变成和对方一样的结局。
    故而,离去亦带着几分果决,与落寞。
    并暗暗发誓,绝不会成为对方的模样。
    可惜命也有势,蓦然生出的念头,未必经得起岁月锻打。
    林笑默然片刻,并未把人推开,反而转身将对方拥入怀中,轻抚白发,温和道:“朵朵,你渴望真情,对吗?”
    这时候若将她推开,只会令对方入魔更深。
    虚无缥缈,尤胜深渊,沉浸其中,若无所持,极易神迷失志。
    此时的紫衣朵朵,便已在浑噩边缘。
    原因,林笑也不难猜到,只因他心中,就住着一个过来人。
    紫衣朵朵不语,身形微微颤抖。
    她预想过,对方会推开自己,呵斥自己,大批不道。
    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温柔回应,不禁令她沉寂许久的心,微微发暖,生出一种难言的奇妙。
    这份奇妙,令她陶醉在这陌生而亲切的怀中。
    林笑心头澄清,继续安抚道:“真情难得,但情若至真,当无负担,亦不沉重。”
    微微松开,澄目与望。
    紫衣朵朵目光一瞥即离,不敢对视。
    林笑轻伸手,作势欲抚其脸颊。紫衣朵朵当即紧张闭眼,双睑微颤。
    然林笑并未落实,把手收回,轻声道:“更不会,折磨心魂,使人有苦难言。”
    久久未等到预期中的触感,紫衣朵朵心头顿起一阵落寂与黯然,依然不敢睁眼与望。
    她怕一睁眼,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耳畔,那温和的声音继续道:“真情,当如朗月,亦若清风。”
    “依依一照,渣滓尽化。”
    “微微拂来,烦意豁消。”
    “睹之净心,拂之凉意。”
    “送雅境入怀,遣清爽沁脾。”
    “来时恬然,去时惬意。”
    林笑轻轻退开,淡然道:“我以真情与卿,卿却未以真情回我。”
    紫衣朵朵一怔,猛然睁眼,上前一步,汪眸对视,紧迫道:“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
    林笑道:“卿之情,确也出自真心,却未必是真。”
    紫衣朵朵蹙眉道:“怎么不真?”
    正要再问怎样才算真情,却瞬即想起对方刚才所说,不由戛然语顿。
    林笑徐徐道:“浮生六欲,红尘七情,本为尘根,起于地势,困人沉沦,难生超脱之志。”
    “而今观卿,地气寡淡,新气尤浓。”
    “可见已洗身换元,重铸脏腑。”
    “是故六欲不振,七情淡泊,纵强留人世,亦无所适从。”
    “只因享誉不以为荣,名毁不以为辱。”
    “得也无喜,失也无忧。”
    “生死看淡,贫富无分,视人如蜉,视己若孤。”
    “处旧居,如逆旅之舍。”
    “游故土,如他乡之地。”
    “厚赏不能激,严罚不能阻,深言不能劝,骇闻不能惊。”
    “主意一定,万莫能易。凛志一决,千载不移。”
    “从而功利渐轻,亲友渐疏,性情日淡,厌倦声色。”
    “凡此种种,症对卿否?”
    紫衣朵朵闻言,顿泛微疑,道:“无有……不对。”
    林笑道:“有此症,几与圣人类。”
    “然,卿心境虽高,却有圆缺,故显为疾。”
    “今一近我,迸然爆发,方寸失守,岌岌可危。”
    “此何故耶?”
    紫衣朵朵凝思道:“因我对你念念不忘?”
    林笑轻叹道:“成也在我,败也在我。”
    “卿怀出天之志,起虚无之趣,本与地势七情六欲阴阳持衡,可成圆势。”
    “然卿体换新元,身上地元已薄,又常离地远旅,地势之力难加彼身,以致持衡不再,渐生偏颇。”
    “而虚流飘荡,亦有激荡之险。”
    “卿处其中,心无所守,不免动荡不安。”
    “为解不安,寒不择衣,便将我作渡虚浮绳,心系于我,牢牢不放。”
    “倘若此绳一断,激流之下,孤影缥缈,卿只怕去日无踪,再难遇见。”
    他轻轻牵起紫衣朵朵手腕,温和道:“引渡之缘,吾辈所喜。若力所能及,自当援手以助。”
    “卿心系于我,本无不可。”
    “然,如前番所言,个人力弱,我辈尤然,岂够制衡虚无之力?”
    “纵得一时微安,亦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卿慕我之情,乃制虚所积,形势所迫,不及真情,安能弥久?”
    紫衣朵朵怔然道:“你是说,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不得不移情于你?”
    林笑道:“虚无至空,广无边际,混混沌沌,浩浩荡荡。”
    “卿摸索其中,可曾心生惶恐与自疑?”
    紫衣朵朵垂眸低喃道:“越是探究,越是发现虚无自相矛盾,宇宙一切,都不过是运动的扩张与叠加,所有事物都没有意义。”
    “我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去探究虚无,更没有意义。”
    “但我很清楚,定是什么地方想错了。”
    林笑替她接着道:“于是乎,为求解惑,再来寻我。”
    “我想,卿初时,定极不愿寻我,并为此一次次寻找到充分的理由。”
    “可那些理由,最终都未能敌过卿对虚无之道的渴求。”
    “当卿摒弃前嫌,却豁然发现,我已成卿最想见到之人。”
    “然此情大逆,定惹惶恐,卿只怕避之更甚。”
    “然,如同那糟糠,尘封愈久,其味愈异。”
    “待得一朝开封,不免浓芬扑鼻,未饮先醉。”
    “涎不自禁,终归还是生起一尝之意。”
    “陈酿入喉,那般滋味,岂不正如卿之方才?”
    “既霎红了脸,又熏涌了泪,说不出的……”
    被乍然道破心底,紫衣朵朵不由羞愤断喝:“不要再说了!”
    这一刻,仿佛七情又回其身。
    林笑见状,微微一笑,仍道:“酒韵绕舌,岂能说消就消?”
    “好在!我这酒糟,根底粗浅,可酿不出浓醇极浆,使人一饮倾醉。”
    “顶多驱点寒意,略暖冻心。”
    紫衣朵朵泪眶微红,似气愤道:“为什么那个令我挂心的人,会是你!”
    “漫漫长途,我所遇英杰豪士比比皆是,胜你良多者不在少数,却无一人令我倾心。”
    “而你我不过才见两回,就被你钻进心底,怎也甩不掉。”
    “你是对我下了什么咒?”
    说到最后,她一改方才柔情,目光灼灼,气焰大炽。
    林笑却省得,对方这是酒劲上头,亦是积压已久的心火应势而出。
    他也不做正面回应,轻抬起紫衣朵朵柔腕,目光移向墨玉手镯道:“阿九,可是后改之谓?”
    紫衣朵朵一怔,似才发觉手被对方一直握着,猛然抽回,微促道:“是又怎样!”
    林笑又道:“当阿九盘旋鹿灵飞绕时,可曾感受到它的喜悦?”
    鹿灵机运行细化程序九次后,曾化作一黑球,引得紫衣朵朵手镯黑龙擅自飞出,绕球欣舞。
    紫衣朵朵蹙眉道:“阿九平时……从未那样过。”
    林笑道:“冷铁若也生欣喜之情,其由……当何在?”
    经他一提醒,紫衣朵朵蓦然惊觉。
    机器,又怎会生出情绪呢?
    尤其是欣喜之情,对自己这个亲近最久的人,也从未表露。
    若本就无情,那算正常。但若有情,一堆机器程序,又是怎么生出的呢?
    念及此处,她率然问道:“你说呢?”
    林笑道:“当为同元可及之引。”
    紫衣朵朵疑道:“同源?”
    林笑颔首道:“亦为同圆怡近。”
    紫衣朵朵道:“照你这般说,我见到过去的我,也会欣喜起舞。过去的我见到我,也该欢喜。”
    “但你看我们,欢喜了吗?”
    林笑哑然失笑,道:“卿今非昔比,岂可称同?”
    紫衣朵朵轻哼道:“阿九也早就今非昔比,怎又欢喜?”
    林笑淡然道:“彼心如初,赤子依旧。去日纵多,不曾相负。”
    “犹可亲,犹可近,始终如一。”
    紫衣朵朵蓦然一震,心弦撼动。
    以前的她追求未来,现在的她执着过去。奔赴各不相同,心,自也相去甚远。
    但人非机器,又怎能做到一心如初?
    她扫去思绪,道:“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林笑道:“卿心系于我,又何尝不是同圆之引?”
    “所言虽绕,只为引卿自思自笃。”
    紫衣朵朵道:“所以你才说,我对你的感觉,不是真情,只是同源之势?”
    她对虚无的兴起,源自对方曾与她谈及的虚无之论。
    对虚无的向往,是在之后的经历中,越发觉得对方所言不无道理。
    却又没遇到一个可与之讨论的人。
    只独自反复琢磨对方过去之言,最后终究忍不住,索性回到过去,再与相遇。
    真见到时,满溢之情,已不能自矜。
    尤其在过去的她走后,二人独处之时,更忍不住想倾情相与,一泄心头之闷。
    经对方一绕,好悬未晕,却也渐渐认清身心所起之情,出于何由,起于何因。
    林笑道:“天下万物,皆知美之为美,而齐逐美,齐拒不美,皆知善之为善,而常亲善,固远不善。”
    “然,美之何以为美,善之缘何为善,却罕有思之者。”
    “纵有思之者,思以解之者,亦几无。”
    “今我合卿之美,成汝之善,不斯其道,不疑其理,纵情以应,可乎?”
    紫衣朵朵避开林笑直直望来的目光,微微轻哼道:“你还真是丑美,论相貌,你无论如何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略一踟蹰,轻轻靠首倚怀,道:“但论心性,你无论如何都不是我厌恶的人。”
    “连喜欢这种事,你也要一圈又一圈的,绕些道理出来,令我清醒彻底,再做选择。”
    “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林笑微微沉吟道:“卿所问,亦是我百思未得其解之疑。”
    沉默片刻,气氛幽然。
    紫衣朵朵呵呵一笑,收回额头,笑容清爽道:“好吧,你清楚我的来意,打算怎么回应我呢?”
    林笑道:“虚无之邈,无边无定。唯极于定,方可力衡。方寸吾辈,何以定汝至虚?”
    无非是说,我这根绳索有限,不足以帮你横渡虚无。
    想畅游虚无,还是换个坚不可摇的定点去抓。
    紫衣朵朵问道:“怎么定?”
    林笑道:“有无相生,立于虚无,则一切皆无义。反于虚无,则一切皆有义。要出于虚无,且须定心无上,意在一切之外。”
    紫衣朵朵又道:“找定了之后呢?”
    林笑指画螺旋以阳道:“念念圆通,心心朗彻,自可有无穷妙义从心源悟出。”
    “此乃古贤善言,当可珍藏。”
    念念圆通,便有圆圆相通,大小之间,无不其中。
    紫衣朵朵眸光微闪,问道:“你不想跟我走,是要留在这里吗?”
    从过去,她知道,对方并没有去寻找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也没有在这个时代发现对方任何的踪迹。
    林笑微微摇头道:“我并非不想跟你走,恰恰相反,我需要你的帮助,想跟你走。”
    “但,不在此时。”
    紫衣朵朵微微蹙眉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笑淡淡一笑,头也不回,朝身后伸手道:“等你不再需要我,而又能想起我的时候。”
    此时,二人正面面相对。
    紫衣朵朵疑惑看向他身后,那里空空如也。
    唇未动,话未出口,一约碗口大光洞蓦然出现,从中伸出一只白莹玉手,在紫衣朵朵的目光中,正好与林笑朝后伸出的手握住。
    林笑也不回头,应势回握,笑道:“看,接我的人来了。”
    紫衣朵朵闻声一怔,心猛一颤,瞬间明白对方就要走了。
    急切间,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顺心豁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的心情呢?”
    林笑本要转去的身形微一顿,以另一只手指着自身心口,淡淡似慨道:“无它,唯二在此。”
    紫衣朵朵怔然入心。
    手上微一紧,林笑瞬即知机,道:“敝人身无长物,无以报谢,唯有一言相赠。”
    身后玉手猛一拉,林笑身形后倾,顿时没入光洞之中,唯有一声轻微之语遗留原地。
    “固执我义,必为我所误。”
    紫衣朵朵望着一闪即逝的淡青光洞,半响无神。
    良久,她才幽幽道:“你送我的,已经够多了。”
    紫光一闪,紫衣朵朵亦了然无踪。
    不多时,又一道身影,自远处徐徐走近,伫立在林笑曾停留过的地方,低声呢喃道:“是这里,他留下的气息。”
    声一落,蓦然身起重重叠影,周遭整个天地,似也随其一道,叠影重重。
    片刻后,重影归一,天地复静。
    “唉~”
    “找不到了。”
    一声轻叹后,身影渐行渐远。
    ……
    幽幽青光之中,四方若虚若虚。
    林笑一个踉跄,转身看向执手之人,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朵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