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桥大厦。
    八十一层医务区，重症加护室。
    病床上，林笑身躯五脏俱痛，六腑萎靡，头晕似裂。
    病床前，除医师护士外，还有两人，衣着与周围格格不入。
    一人近床俯身，自称云桥大楼安保主管，简单慰问后，即询问起事发经过。
    林笑微瞥了其身后安保队长一眼，只见他神情淡定，目不斜视，泰然相望。
    对视一瞬，林笑即收回目光，抬手欲摘下氧气罩。
    安保主管见状，忙替他解下。
    医师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终究未作表示。
    其身旁女护士下意识看向医师，见他如此神色，也垂首沉默。
    林笑淡淡看了医师一眼，声极虚弱道：“是谁……帮我呼叫的急救？”
    安保主管目光微讶，回道：“是内培部的一名教习。”
    林笑问道：“可曾留下姓名？”
    安保主管看向医师，医师立即拿起一电子平板查询，很快便道：“系统上并无相关登记，想来当时情况紧急，顾不上认证身份。”
    林笑神色遗憾道：“她救了我的命。”
    安保主管道：“以后再慢慢确认不迟，目前比较紧要的，是关于你这次事故的起因。”
    “你可否与我详细说说？”
    望着对方略显殷切的目光，林笑一时有些沉默。
    安保主管似也醒觉不妥，目光一转，又补充道：“在本部发生这样的安全事故，我们无不高度重视，势必要查明原因，以排除隐患，才好让大家安心。”
    “所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事后，我们会给你一个妥当的补偿。”
    林笑脸上显出犹豫，随即看向安保队长，道：“这件事，队长最清楚经过。”
    另一旁，安保队长目光微动，神色不改。
    安保主管神情微凝。
    林笑旋即面露惭愧道：“其实，都是我的错。”
    “因第一天进总部上岗，我实在太过兴奋。仗着队长对新人的关照，就恳求队长，带我到高层参观。”
    “队长初时未肯，禁不住我百般游说，才破例同意，只当让我提前熟悉环境。”
    听到此处，安保主管眼中透出些许诧异。
    林笑则继续道：“后来参观到一处可以俯瞰外面的地方，我兴奋上头，兴冲冲跑到阳台去，观赏高空盛景。”
    “那样的盛景，以前实没机会看过，一时冲昏了头，不顾队长劝阻，翻出栏杆外，去胡逞威风。”
    听到此处，安保主管不禁扭头看了队长一眼。
    安保队长垂头叹道：“是我没看好人。”
    林笑忙道：“不关……”
    一时心急，似扯到了伤势，露出痛苦神色。
    女护士忙上前安抚。
    林笑缓了缓，才道；“不关队长的事，当时队长对我极力劝说，要我回来。”
    “但队长越劝，我越起劲，想让队长见识见识我的勇气，非但没听劝，反而摆出各种极限动作。”
    “队长担心出意外，不敢用强，只严肃苦劝，向我陈明危害。”
    “但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尤觉不过瘾，就假装听劝，准备翻回栏杆内。”
    “然后在队长靠过来时，故意松开双手，身往后倒。”
    “队长也是反应神速，一把将我拽住。”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可我意外发现队长力气极大，反而激起了好胜心，把双脚也悬空了。”
    女护士已听得满眼震惊，医师也显出讶然。
    “但这并未难倒队长，他拽起我整个人的体重，眼看就要回到栏杆内。”
    “可我还没尽兴，哪肯就此回去，还想耍一下威风，就扒拉着栏杆不松手。”
    “僵持了好一阵后，队长拗不过我，三番确认我会自己从栏杆下来，才松开手。”
    “我便假装要下栏杆，实则趁队长不备，直接立身而起，站到栏杆上保持平衡。”
    “队长顿时不敢再碰我分毫，生怕失手让我摔下去。”
    “更是直接表示叹服，求祖宗般恳请我下来。”
    安保队长神色不由微沉。
    “威风耍够了，队长也被我折服了，可谓心满意足，我也打算下去了。”
    “可那时，不知何故下了雪，栏杆部分位置变得湿滑。”
    “又不知怎的，吹来一阵怪风，推了我一下，让我一脚踩到那湿滑之处。”
    “结果我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不敌天意捉弄，竟失足摔了出去。”
    “队长虽急忙来救，可又怎违逆得了天意，与我失之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坠楼而去。”
    林笑清了清嗓子，结束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子。”
    一旁，女护士已是目瞪口呆。
    世上怎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还活了下来。
    安保主管略一沉吟，总结道：“所以，整件事，是你自己导致的？”
    林笑神神叨叨道：“不是我，是天意。若非天意如此，以我的身手，绝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安保队长自惭道：“还是怪我，没能及时阻拦。”
    林笑道：“不怪队长，这世上有能耐阻拦我的人可没几个，队长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安保主管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长吐一口气，道：“情况我了解了，事情发生在我管辖的区域，也算我这个主管的失职。”
    “万幸你活了下来，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
    “你就先安心养伤，其余事我们会替你处理。”
    林笑点头回应。
    安保主管轻轻揉了揉林笑的肩头，以示和善，随即告辞作别。
    临出门，他似乍然想起什么，停步回身道：“对了，之后还会有人来审查你的事，你只需像这次一样，如实述说即可。”
    林笑淡淡轻蔑一笑，目光玩味。
    安保主管停在门边，目光略显疑惑，等着他答复。
    安保队长察言观色，主动朝林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林笑轻轻抬手道：“确有一事，想麻烦主管。”
    安保主管微一怔，走回床边，亲切道：“什么事？”
    林笑道：“能否调我到内培部？”
    安保主管不由眉间微皱。
    林笑又道：“我这次伤得不轻，需要不少时间恢复，短期内做不了安保工作，但又不想干耗着。”
    “所以想先转去做文职，等身体完全康复，再申请调回安保部。”
    安保主管道：“工作的事，你不必操心，只管专心养伤。若是担心治疗费用，大可不必，我们会替你减免。”
    林笑道：“不！我不能旷工，出于某种理由，我不能旷工超过十日，否则身体好了也没用。”
    他挣扎起身道：“请务必同意我调岗。”
    病床边检测仪器顿时警声大作。
    一缕鲜血自林笑嘴角溢出。
    安保主管目光略显惊讶道：“你执意要去内培部？”
    林笑坚定点头道：“只有去那里，我才有机会报答救命之恩。”
    安保主管沉默片刻后，道：“我会替你向上面申请，但你最好还是安心养伤。
    林笑回以一笑，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明天就能出院上岗。”
    安保主管赞叹了几句，又嘱咐医师好好看顾，才行离去。
    见二人走后，林笑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两人，只怕不是来调查真相的，而是来取他性命的。
    一个主管，一个队长，两人之间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但他不会将希望寄托于陌生人的公正。
    尤其，到了这个似乎讲究唯利至上的世界。
    如实述说，只会证实那位主管手底下，出现一位为私欲草菅人命的凶徒。
    事故升级为命案，他身为主管，将面临难以推卸的责任。
    但如今，他将过错全揽到己身，定性为意外事故。那么对主管而言，就是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得意忘形瞎搞。
    问责起来，就是人事部录人不当，其次是队长疏忽，看管不力。
    主管可以狠狠批评队长，自身则可摘出，无伤大雅。
    为了一个普通安保员职位，尚可将他推出百层高楼，若危及一个主管职位，他只怕粉身碎骨尚且不够。
    所以，他揽错后，仍觉不够保险，干脆提出调岗，进一步避开利益冲突。
    同时，也隐晦暗示，自己上头有人。
    为的，是让对方投鼠忌器，不可把事做绝，否则会引来更大麻烦。
    病床前，医师给林笑进行了一番仔细检查，眼神略显复杂，叮嘱他不可妄动。
    林笑嬉笑道：“医师医术如此高明，连我这将死之命都拉了回来，想必不久后就会高升。”
    医师沉默片许，扯脸笑道：“承你吉言，只要你别出事就好，否则我手上又得多一例死亡案例。”
    林笑道：“放心，我会成为你手上最不可思议的生还案例。”
    ……
    电梯间，仅主管与队长，一前一后静立。
    安保主管猛然反手一掌抽队长脸上。
    队长挨了一掌，咬了咬牙，垂头不语。
    安保主管整了整领带，捋了捋发型，淡雅道：“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姓什么？”
    队长皱眉微疑惑。
    安保主管冷声道：“他姓云。”
    队长霎时浑身一震，目露惊愕。
    这栋大楼的主家，就姓云。
    他忙开口道：“他来时没带身份卡，我……”
    主管抬手打断道：“是生是死，就看你运气。”
    叮！
    电梯门开。
    楼层显示——负414！
    一股寒气卷入。
    队长立时额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