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放下电话后，愣了好一会儿，就在刚才，杜天明通过内线，让他马上过去一趟。他回想着杜天明的语气，好像有点异于往常，低沉中透着愤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在门上轻叩几下，房间里传来那个声音：“进来。”
    张锦缓缓走进去，正对视线的座椅空空如也。他四下搜寻杜天明的身影，无意中看到茶几上的君子兰，橙黄色的花朵开得正艳，就连叶子也闪烁着油亮的光，显然是经人精心打理过的。
    “坐吧。”
    张锦这才注意到茶几旁边有人，只见杜天明瘫在一个单座沙发上，活像一只软绵的大虫。虽说他是有病在身，这几天又经历了些波澜，但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完全看不到他的脖子，身上的肉亦是有增无减。
    “杜董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张锦在一侧沙发落座。
    “他妈的，这次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整老子，敢举报我？真他妈活腻了。”杜天明猛地将身体坐直，似乎有些用力过猛，眼睛睁得浑圆，脸部也涨得通红，一直延伸到太阳穴，几条青筋清晰可见。
    张锦心里咯噔一下，努力控制住表情，淡淡地说：“不会吧？我们公司还是很团结的，再说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污蔑董事长？”后半句更像是一种讽刺，以至自己都被恶心到，呼吸变得不太均匀。
    杜天明看着张锦，继续咆哮：“哼，能知道这么多事，只可能是内鬼。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等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老子直接把他扔进长江喂鱼！”
    张锦的喉头微微一动，口腔里竟有了些血腥味，眼前的杜天明哪还是个企业家，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长江？金沙江不正是长江。他突然联想到朱颖慧，恐惧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他坚毅地望着那盆君子兰。
    十几分钟之后，张锦从办公室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思考，觉得杜天明如此，不过是虚张声势，撒一通气而已，但又带有试探的意味，应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举起正义之剑斩向邪恶，不过是游戏里的英雄情节，纵使对付那种小人，不用讲手段，匿名举报算不得光明正大，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次日，张锦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自称是省里检查组，让他到指定地点，想了解一些情况。结合昨天杜天明的表现，他的第一反应会不会有诈，因为公家出面，他又不得不去。
    接待张锦的检察员是“胖瘦头陀”，正是那天来找徐漫妮问询的二人，当时，张锦有事找徐漫妮，恰好有过一面之缘。晚上回家，徐漫妮一个劲儿地跟他聊，“胖头陀”问了什么问题，“瘦头陀”反应又是如何得快，让人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胖检查员笑着说：“张总，我们见过的，有些话不方便在公司问，今天劳烦你专程跑一趟。”
    “您客气了，有什么问题随便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锦从容地回答。
    张锦坐下，环顾一圈，看似普通的一间会客室，墙被刷得雪白，甚至有些刺眼，其中的一面墙上嵌着一块长方形的玻璃，里面像是有双眼睛正盯着，张锦慌忙收回了眼神。
    “想必天启进行经济贿赂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吧？”
    刚刚，瘦检察员在角落里，背对着倒水，这会儿突然发问，张锦寻着声音抬头，那是一张有些凹陷的脸，眼睛不大，眼神却极为犀利。
    “你是说巴沙道财团吗？听说一点但都只是道听途说，具体也不太清楚。”张锦说得滴水不漏。
    瘦检查员将一杯热茶放到张锦面前，露出的侧脸比正面更加冷峻。
    “看来张总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嘛。”胖检查员说着，在自己的本子上快速地写了几笔。
    “你们天启的发展可是离不开钱伟杰呀，你是徐锋的女婿，其中的情况想必也知道不少，今天请你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钱伟杰的交际情况？”瘦检察员盯着张锦，似笑非笑。
    “钱伟杰？……我确实不清楚。”张锦说的是实话，想当初就连钱伟杰都没正眼看过他，更不用他的朋友圈了。
    “知道国际投行斯利达公司吗？”瘦检察员坐到张锦对面。
    张锦望着他，本能地反问：“斯利达？”下一秒，他摇头道：“确实不清楚。”
    胖检察员放下手中的笔，“那我来简单说一下吧，钱伟杰已经供出，从天启拿到的好处费通过风投公司洗出来，而这些风投公司后面的掌控人就是斯利达的老板普勒。通过天启上市，钱伟杰拿到了代持股份，也给普勒代了份儿。”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说句心里话，你们说钱伟杰，说他有股份，好像并不意外，但是给什么人代一份，以他的为人，恐怕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吧，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张锦句句属实，表情极为自然，胖检察员点了点头。
    “钱伟杰还供出普勒有个情人，名字叫苏倾城，你听说过没有？”瘦检察员突然补充道。
    “情人？”张锦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喊出“苏倾城”三个字，多年以来，那个背后的男人原来就是国际投行的总裁，好在知道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而苏倾城早隐退国外，就算是情人关系，经济纠缠的事也洗得干净。张锦倒吸一口凉气，努力缕清其中的逻辑，他和苏倾城的关系，外人基本无从知晓，就连后来联系的方式，也都是苏倾城给的单线手机卡。
    张锦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唉，能走到这个位置，有个情人也不足为奇，这种事情新闻上没少见，领导的作风问题，我一个小老百姓也不敢品头论足呀。”
    张锦的回答合情合理，身为一名公司高层，谨慎吃瓜，不多打探，更显其人品。检察员们终是没能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也只好到此为止。
    “好吧，张总，今天就到这里，如果你还想起点什么，请及时跟我们联系。”即便到了最后，瘦检察员脸上也没有表情。
    “当然没问题，我绝对配合，你们辛苦了。”张锦麻溜地站起来，腿脚略微有些酸麻。
    “我送你出去吧。”胖检察员合上笔记本，娴熟地将其夹在腋下。
    张锦低着头，紧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