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前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发呆，自从去了一趟省厅，心里就像安上了一个装置，只要人一闲下来，不安便会自动开启。乌黑浮肿的眼圈是失眠的印记，空洞茫然的眼神也习惯成为自然，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不过没有想到，冰山仅仅露出一角，他就冷得有点窒息。
“在干嘛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钱前扭头一看，只见张锦面带微笑，径直朝自己走来。其实，张锦刚才敲过门了，只是他走神没有听到。
钱前嘴角憋出一丝弧度，起身道：“你怎么来了？稀罕客啊。”
毕竟两人职位高低不同，但凡有点事情，总是钱前去总经理办公室找张锦，这还是他升任副总之后头一遭。
张锦一屁股坐下，两手自在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四下看了看，办公室的装饰和陈设，颇具钱前的个人风格。他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一个珐琅笔筒上，“你这里好东西可不少呀？”
“不值几个钱，上次去泰国旅游，地摊上淘来的。”这是钱前一眼相中的物件，那时他就在想，一定要把它摆在相得益彰的地方，而副总经理办公室可以算是。
钱前斜了张锦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喜欢吗？要不你拿走？”他不喜欢泡茶，觉得那是老年人的配置，扔给张锦一瓶依云。
张锦身手敏捷，一手接住瓶子，看了一眼色彩斑斓的笔筒，想到自己办公室稳重的色调，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放我那里也实在不搭，不过……有个东西，倒是要找你讨要。”
“什么啊？”钱前一惊，张锦说得郑重其事。
“没什么，就省厅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张锦故作轻松，但是双手已经不自觉地合在了胸前。
“你要这个干什么？”张锦哪壶不开提哪壶，钱前刚放松下来没几分钟，就又被他无情地按下了启动键。
“我就寻思着，现在调查这么久了，没准哪天也会找到我，这样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嘛。”张锦回答的时候，躲开钱前的眼神，抓起放在桌上的水，有些大意了，竟然没能拧开瓶盖。
钱前一脸狐疑地望着张锦，但也没有理由拒绝，顺手拿起手机，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发了过去。
张锦低头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好了，一起去办个正事，要不要去接漫妮出院？”
只要自己开口，钱前必定会给，这本就在张锦的意料之中，不过到底没有坦白，张锦莫名地心虚，好在有徐漫妮出院的事情，这就像是钱前的命门。
“漫妮能出院了？不用再多观察两天吗？我知道，财务部破事一大堆，没有她主持大局，就是一滩烂泥，但是……也不在乎多摆烂几天，还是她的身体要紧。”钱前骂骂咧咧，恨那些不中用的，瞄了一眼张锦，又换了个语气：“我的意思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肺炎可大可小，咱……你不能掉以轻心，我这也是关心朝中重臣嘛。”
钱前的反应甚是好笑，张锦笑着站起来，说：“放心吧，我问过医生，可以出院了，她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倒不如回家休养几天，没这么快让她上班。”
“哦……那就好……”钱前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东西，这是他这两天为徐漫妮准备的，没成想这么快就要出院了。他转身就要走，催促张锦道：“我们赶紧走吧，一会儿该堵车了。”
张锦笑着跟了上去。
两人到达病房，徐漫妮正盯着手机，眼珠子就快掉进屏幕里，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拜托，人还病着呢，你看啥手机呀，赶紧躺下休息一会儿……”钱前扔下手中的东西，夺过徐漫妮的手机，不屑地瞄了一眼满屏的数字，又心疼地看着那张气色全无的脸蛋，抱怨道：“这么小的数字，真不怕把眼睛给看瞎了。”
徐漫妮难为情地看向张锦，将身体变了一个姿势，“你们怎么来了？这是小辛刚发过来的报表，我刚看了一眼，你们就……”
“你们先聊着，我去把出院手续办了。”张锦淡淡地说。
此时的徐漫妮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说到底也是为了工作，张锦不忍再多说，只听见身后钱前絮絮叨叨的声音：“管她小辛还是大元，就算是杜天明来了，也就这么回事，你现在可是在休病假，天王老子都不用管。公司这么大，缺了谁不转？哪怕天塌下来了，也还有我们顶着……”
一路上，钱前一边开车，一边叮嘱，有操不完的心，直到走进徐漫妮的家门，他将大包小包的东西聚成一堆，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漫妮你好好休息。”他又朝着张锦说了一句：“就辛苦你了。”
“吃了饭再走吧，我把漫妮的汤炖上，咱俩就叫个外卖。”张锦连忙说。
“不了，走了。”钱前喉头抽动两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那个看似潇洒的背影，徐漫妮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这小子挺够义气，你快去床上躺着吧，等我把汤炖好了，就给你端过来。”张锦把门轻轻合上，搀着徐漫妮往卧室去。
徐漫妮本没有觉得自己有这般柔弱，但是被呵护的美好将坚强的盔甲卸下，让她暂时顾不得其他了。
钱前独自站在空旷的电梯里，心跟着逐层下降的数字荡到谷底。他快步一头钻进车中，用力感受着徐漫妮留下的气息，鼻头有些发酸，心想：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她应该会很幸福吧。他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冷冷一笑，狠狠地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张锦心里有数，虽然徐漫妮出院了，但身体仍未完全恢复，留她独自一人在家，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索性简单收拾几样换洗衣物，搬到了徐漫妮的住处，除去忙碌的上班时间，早晚也好有个照应。
徐漫妮看在眼里，没有勇气拒绝，将泪咽进心里，苦涩中些许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