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前走出公安厅，落日的余晖依然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奈何腿脚有些不听使唤。他转身回望一眼，那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高楼，因为正上方挂着的警徽，显得个格外威严肃穆，震慑人心。他连忙转头，见一辆出租车从不远处驶来，挥舞起双手。
    “您好，要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
    “先转转吧，容我想想。”钱前躲进车里，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该去哪里。
    “哦……”司机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联想到刚才上车的地点，好像明白了什么。
    窗外的风景就像模糊的光影在钱前的眼前掠过，土生土长的城市在这一刻变得陌生且绝望，心里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急需找个人来吐露心声，这个人不是张锦，而是徐漫妮。
    “去‘三七二十一’酒馆。”钱前一声令下，给徐漫妮发去一条微信，而后紧握手机，闭上双眼。好在下车之前，收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等徐漫妮赶到的时候，钱前已经喝过一轮。
    “钱前，你没事吧？”徐漫妮温柔地问。很久没有跟钱前单独相处，本来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就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你来啦？”钱前瞪大眼睛，闪过一丝雀跃，脸上的红晕颜色更深了一些。他笑着说：“快坐，快坐，我能有什么事？放一百个心。”直到这一刻，钱前还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维持着尊严。
    徐漫妮看着钱前，静静地坐下。曾经以为，自己最了解的男人是张锦，可现实打脸得太快，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而跟钱前则不同，正是因为没有爱，才会更客观冷静，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了压抑。
    钱前想耍宝，说两句活跃下气氛，却喉头发紧，止不住地将杯中的酒一口接着一口咽下。
    徐漫妮一把夺过酒杯，“先别喝了，到底怎么了？我既然来了，你就说说吧。”
    钱前望着徐漫妮，真想立马揽她入怀，只要是她开口的事情，自己就从来不会拒绝，于是，他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正值天启发展初期，要想拿地绝非易事，在我叔叔的帮助下，才有了第一块地，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进的天启……”
    徐漫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件事情她略有耳闻，打心眼里觉得很正常，不仅是因为钱伟杰这层人脉关系，利远大于弊，就钱前个人能力而言，在公司谋个职位，也算绰绰有余。
    “可是……”钱前突然紧皱眉头，“在动迁的时候，遇到一个钉子户，软硬不吃，狮子大开口。大家都很着急，如果拖久了，影响开工进度不说，钱可是要付利息的，时间就是成本，所以我们拖不起。你爸的意见是不能操之过急，手段要合理适度，以免闹出事来。”
    “嗯，我爸向来做事谨慎，可是身边的人未必如此吧？”徐漫妮将矛头直指杜天明。
    “你说得没错，后来杜天明找到我，说已经叫了几个黑社会，把那个老房子强推了，让我从工程部挤出来点钱当好处费。我当时也不太懂，他又是领导，只好答应下来，从一个做工程服务的包工头那里整了个假项目，支出一笔钱交给了杜天明。”说到这里，钱前停了下来，趁徐漫妮没注意，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没想到……过了几天，就听到拆迁工地死了一个拆迁户。当时，公司上下风传这事，徐董下了封口令，谁敢再提，直接开除，有个好工作不容易，就谁也不敢张嘴了。”
    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的，这句话一点没错，因为有父亲参与其中，人命关天，孰是孰非，徐漫妮心里不是滋味。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隔壁桌的人正在庆生，嘻嘻哈哈，好不热闹，硬生生划出两个冰与火的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徐漫妮说道：“都是老早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怎么想到说这个了？”
    “省公安厅今天找到我，让我说明一下当年的情况，跟你发微信那会儿，我刚才里头出来。”钱前笑着说，只不过这个笑有些冷。
    徐漫妮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省公安厅？这种事一般市公安局就可以了吧？怎么会是省厅来问？”经过前段时间的种种盘问，徐漫妮犹如惊弓之鸟，她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钱前和盘托出之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可能是因为敏感吧，毕竟现在天启不是小公司，怕地方公安局查办不了。”
    “这和你关系大吗？杜天明才是始作俑者吧。”想到今天书记来调研的时候，杜天明那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徐漫妮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公安厅的人说了，这事我是参与者，脱不了干系，而且……还让我保密，这次调查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话虽如此，他却告诉了张锦和徐漫妮，一个是最信任的兄弟，一个是最心爱的女人。
    徐漫妮默不作声，在心里权衡起其中的利弊，感觉公安厅的人说得没错，“这个事，千万不要传出去，后面对自己非常不利。”看着徐漫妮一脸紧张的样子，钱前感到一丝安慰，被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对了，你跟你叔提这事没有？”徐漫妮问到关键。
    “没有，他们一定知道我和我叔的关系，提了未必是好事。”
    “也是，从现在开始，手机打电话要注意了，不要乱说话，没准给你监听着呢。”
    钱前一听，摸了一下手机，指尖突然一抖，与心脏来了个共振，是张锦发来的微信，问事情怎么样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徐漫妮，给张锦回复：“一会儿来找你。”
    徐漫妮一个弱女子，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你还是找张锦说说吧，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相信他也不会出卖你。”
    虽然徐漫妮只是提议，但是钱前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张锦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一时之间，心里有些酸酸的。
    “漫妮，谢谢你。”钱前冷不丁冒出一句。
    徐漫妮一怔，“矫情啥，又不是外人，我什么也做不了，有什么好谢的。”
    钱前笑笑，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