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落雪，马儿跟人一样放假了。

    陆大古没有放假。

    他的书写地点从城外的老歪脖子树换到王宫，每天睁眼洗漱吃饭后，第一件事是坐到桌案边开始书写，日复一日，不像去年冬季的“神出鬼没”，今年的大古简直像树一样在王宫桌边的板凳上扎根了。

    要不是身为无限军官，空间会保证他不中毒、不生病，大进怀疑他会患上腰间盘突出。

    “你这些到底还要写多久啊？”

    女孩趴在桌边，再次进入无事可做状态的她无聊地翻阅着他已经写出的竹简，帮他校正有无错别字，然而看通常比写快。

    “快了。”

    他头也不抬地回道，手中书写快速而流畅，每个字的笔画都刚直板正、无比清晰，像打印机印出来的一样，任何认识这种文字的人都能第一眼认出来：

    “快的话明年春天就能写完，最迟夏天。”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帮我校正就好，谢谢你。”

    无限空间附赠的“辅助智能”制造对造人的知识层级有限制，加之当时大古使用造人功能只是想造一位绝对听话的祭祀长，空间却给了他“惊喜”，所以她拥有的知识基本是祭祀仪式和一些生活知识，比如生火做饭，对她来说，这些竹简上书写的完全是新东西。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记忆，希望以后能帮忙做点什么了。

    “这个给你。”

    书写的手没停，另一只手从一直没取下来的挎包里拿出两根簪子。

    “这是.....”

    “发簪，我做的。”

    青铜器刚造出来还没氧化的时候其实是金灿灿的，这两根熠熠生辉的发簪上，镂空雕刻的金花大气而华贵，他注视着自己写的字，皱了皱眉，划掉两个：

    “你的头发已经长到可以盘起来了，我想你可能需要，这样方便一点。”

    “需要我帮忙么。”

    “可以吗？”

    他放下了笔，站起来，走到陆大进身后，动作轻柔，似乎很小心，但非常快，她感觉到微冷的手指梳过发丝，手中的簪子被拿回，插在她脑后的发团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大古已经坐回原位，用盛墨汁的小陶碗碗沿刮了刮笔锋：

    “我第一次帮别人盘头发戴簪子，手艺不好，请你不要介意。”

    刚继续写下十几个字，他再次抬起头：

    “我脸上粘墨水了吗？”

    她在看自己，陆大古能感知到。

    “有一点。”

    女孩飞快地说着，拿起竹简。

    “难免的事。”

    他随手擦了擦脸，并不在意，拿过一张树皮描绘某样器具的设计图，坐姿端正，神情专注而肃穆，时间在他身边慢下来，好像他和他手中的竹简一起，成为博物馆里跨越悠长岁月的文物，缓缓沉寂，幽邃厚重。

    类似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工书》与《农书》书成，共计24万字，并有大量图例、详解，以供后人参考。

    “哗啦啦啦———”

    陆大古一手拿着竹简，一手伸出屋檐，默默地看着雨滴落在手心———下雨了。

    一场春雨昭示春日的到来。

    惯例性地祭祀，引领国人开启春耕后，大古坐回树下的巨石，这次，他的书写远不及两部工具书顺利。

    人们需要一个思想指导。

    即使在这个时代，不能做开民智的事，也应该利用文字给文明的根基以浇灌......但我应该写些什么呢？

    他陷入了长考。

    “王，您在写些什么呢？”

    “苍，林，农，你们来了。”他看到几个少年在巨石边投来好奇的视线，“我在写我的思想.....你们也上来罢。”

    这几个半大孩子，都是作为将来的贵族阶级，在同一间教室里培养的学生，经过两年的学习，他们基本上都成为了朋友，闲暇时会在一块儿玩耍。

    几个少年飞快爬上来，脑袋在大古背后挤在一起。

    却见竹简上空无一字。

    “为什么同样是人，我能够观察到、理解到许多事情，想到解决困难的方法，你们却不行，我想是因为思考的方法不同的原因，我预备要把我的思想写下来，留给你们使用。”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夏国国都，“这样，以后我死去，对于你们，和以后的人，我也放心了。”

    “王，您一定会长命的。”

    名为林的黑瘦小子怯弱地缩了缩脖颈：

    “您这样强大、聪明，受到太一神和后土神眷顾的人，一定能长久地活下去。”

    “.....咳呵，哈哈哈哈————”

    陆大古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傻孩子。”

    他终于提起笔，写下开篇第一句，少年们注视着文字，渐渐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他写道：

    天地至仁，以万物为刍狗。

    故，天行有常，不为仁兴，不以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他在文中如此写道：天地爱着万物生灵，爱到极致，所以世间万物在祂们眼中，并无分别，所以天道，即万事万物背后运行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变更，找到这些规律并利用它们，就会为人带来好运，为国家带来兴盛，悖逆它们就引来毁灭。

    因此，人要做的，是掌握并利用这些规律，依靠双手去行动，而非仰望，来等待天地的赏赐，这样的懒惰无法得到赏赐，多半得到灾祸。

    洪水来了，就开挖水渠把它疏导，干旱来了，就开挖水井寻找水源。

    人已经得到天地最大的礼物，那就是智慧，人因为智慧超群于万物，所以为灵长，是为人类。

    故此，人应当掌握并运用好这份馈赠。

    而如何掌握并运用呢？

    在少年们震撼的目光中，他继续写道：

    要【辩证】并【实践】，辩证就是思辨再论证，用头脑完善理论，实践即落到实处践行得到知识，知识再进一步实践；用【物理】指导生产生活。

    再用良知作为纲领，修行自己，成为有道德、有修养的人，并将法律作为约束人性不违背天道的准绳，合乎【人理】。

    物理与人理相结合，才能合乎天道。

    如是，万事万物协调统一，皆可以通天道。

    “轰隆！！！———！”

    刚好落下最后一个墨点，少年们被雷声唤回现实，他们看到几滴雨落到地上，激起些许灰尘。

    年轻人抬眼望天，他再次笑了笑：

    “要下雨了，孩子们，与我同驾回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