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厂议
作者:云在天外   明祚最新章节     
    对信王府来讲,大半个十二月都极为忙碌,行冠礼、纳徵、安床等一些列活动,搞得整个信王府鸡飞狗跳,好在徐应元在礼节方面颇为熟悉,礼部鸿胪寺的官员指挥得当,朱由检如提线木偶般被摆布来摆布去,直到十二月二十一日才算告一段落。朱由检当真没想到结婚居然这么麻烦,一切结束后,他缓了整整一天才回过神,继续着他等待大婚的悠闲生活。

    大明的日子对于现代人来说很是无聊,并没有太多的娱乐,就连女色方面,朱由检由于还没大婚也不能碰,王府内的婢女也不少,但是他若是敢动,保不齐第二天科道言官就能用折子把他埋了。所以现在他的生活其实只有三样,吃饭、睡觉和看书,间或把汤若望叫来聊天,关于天主教本土化和世俗化的问题,汤若望轴得很,一点都不松口,朱由检也不在意,反正也不是一两天要达成的事儿。

    宫中的食材源源不断地往信王府里运,各种珍馐美味、时令瓜果都是足额的运来,皇帝和魏忠贤不时地派亲信过来探望,期间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都亲自跑来,对朱由检嘘寒问暖,又带了一千两银子,在信王府待了半个多时辰才走,两人相谈尽欢,从此王体乾也加入了转运行列,想来这些内官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现在的朱由检倒是不如原主那般刻薄寡恩,府里积累了不少钱物,出手也就大方起来,府里的内侍婢女隔三差五就发点小赏赐,对于从五军都督府选来的旗卫更是大方,临近过年,竟给每个旗卫发了二两银子,千户更是给了一百两,现在大明财政还没崩坏,京营兵月饷是七钱银子,发饷有折色还有上官克扣,京营就算好些,也就拿五钱银子,朱由检是挨个发的,没有克扣的现银,倒是让这些旗卫们好顿感激。

    徐应元本想制止,朱由检直接回答来年二月就要大婚,婚后估计就要就藩,王府的旗卫是要跟自己就藩的,是家奴,马上就过年了给自己家奴发点赏又算得了什么,为此徐应元埋怨了整整一天。

    朱由检虽说是出了宫,但实际上跟圈禁在王府也没什么两样,在京的亲王是不许出府四处闲逛的,所以他有钱也花不出去,还不如现在收拢下人心。

    元节将至,在朱由检在信王府里百无聊赖之际,东厂值房里正开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会议。这场会议只有七人,上公魏忠贤、肃宁伯魏良卿、左都御史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寺少卿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

    只见魏忠贤正捧着一本奏疏,看到上面的指印,递给崔程秀,这是内庭区分轻重的手段,这一本显然是重务,崔呈秀看了一眼,小心地回复,“辽饷漕折等项折色共三百九十八万六千二百四十一两,兵部已经勘验数次,都对得上。”

    魏忠贤面色沉重:“这么说今年算下来,又欠了一百七十多万两?这么多银子,就是咱家现在也有些吃力。”

    魏良卿在一旁插口,“叔父不必担忧,去年不也欠了这么多,今年还打了场宁远大捷,若是交给兵部只怕欠得更多。”

    魏忠贤撇了一眼魏良卿,“休要胡说八道,你懂什么,若再拖个三五年,辽东不乱,关内就要乱了。”

    魏忠贤转头看向崔呈秀,“少华(崔呈秀字)觉得,辽东形势明年能否有转折?”

    “门下认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如今年这般。”崔呈秀微一沉吟后,觉得辽东局势太过复杂,自己也说不准。

    “怎么说?”

    “袁崇焕和王之臣闹不和,又挤走了能打的满桂,阎鸣泰不是个有作为的,他这个蓟辽总督也就是个摆设,既不能调和袁王二人,又留不下满桂,现在只留下袁崇焕和赵率教守关外,与年初的时候已经大大削弱,袁崇焕又不是个安分的主,还要去修松山,万一有个闪失,关外怕是又守不住。”崔呈秀内心对此情形也是无能为力,他虽是兵部尚书,毕竟是御史出身,又没有军伍经验,挑问题行,解决问题真有些难为他。

    魏忠贤皱着眉又看向了田吉,“你怎么看?”

    田吉连忙作答,“厂公,门下觉得努尔哈赤刚死,黄台吉新继位,明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崔呈秀瞟了一眼田吉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国事艰难,今年辽东算是稳住了局势,袁崇焕上了密折,想跟黄台吉义和,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历来奴酋新继位都要南下劫掠中原的,萨尔浒、浑河两战建奴益发骄横,就怕这黄台吉不肯讲和啊,阎鸣泰不堪大用,孙承宗食古不化,这辽饷还是要补上的,否则真的要出乱子。”魏忠贤说着环视了一下众人。

    大家谁也没敢吭声,众人里崔呈秀贪心最重,捞钱也最狠,若不是屡次被人告发贪污,也不会投到魏忠贤门下,崔呈秀四下看了一眼,见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怕接下来魏忠贤约束大家,断了大家财路,只能硬着头皮道:“这辽饷兵部拿一成,内廷拿一成,督抚边将拿一成,军器监、火器局拿一成,科道言官们也得拿半成,再加上折色,最多还剩下五成有差,这是成例,减了谁的都容易闹出乱子来,这一百七十多万两若是实发,至少得备三百四十万两银,户部怕是拿不出来。”

    大明不光内廷太监们贪,朝中文臣也没好到哪里去,朝廷各衙门漂没(贪污)成风,从官到吏,甚至白员(官吏的帮闲)雁过拔毛,从张居正死了之后几乎是越演越烈,偏这种事儿,谁都不敢碰,谁碰谁死,即使权势如魏忠贤也不敢,何况在贪财方面魏忠贤更是个中翘楚。

    崔呈秀想了想又出了一个主意,“要不明年再加派些辽饷吧。”

    魏忠贤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就是苦了百姓,百姓手里只怕也没什么银子,还是得让南京守备太监刘敬多下点力气,那帮子豪强劣绅,侵夺官田,抗税不捐,不能太便宜了他们,该交的银子一毫都不能少。”

    倒不是魏忠贤怜悯大众百姓,而是魏忠贤自幼出身贫寒,甚至大明土地兼并日重,加之最近十多年天灾频发,多数百姓都沦为佃户、隐户、逃户,真正有田的百姓也是家无余粮,从他们身上也榨不出几个钱来,真有钱的是那些官商豪绅,魏忠贤对上东林党表面的原因是清流与宦官的权利斗争,其本质上是以魏忠贤的魏党成立,急需财富的再分配,把手伸向江南士绅的腰包,楚党、浙党也需要保证自己区域的财富不被洗劫,加上朝中东林势大,为求自保,纷纷投靠魏忠贤,江南士绅的代言人东林党人要保证江南地区官绅豪强的财富利益,就是在这种基础上开始与魏党对上的。

    魏良卿没好气地道:“刘敬对叔父阴奉阳违,南直隶每年解往京师的捐税越来越少,叔父何不另选他人镇守。”

    涉及内臣,几位文官都不敢胡乱插言。

    魏忠贤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刘敬也是难做,南京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又是东林巢穴,抵抗之力最强,除非咱家亲去南京坐镇,不过你说得也对,江南税赋重地,万不能出事情,桃林口镇守杨朝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这漕运事宜,开年后也要换下人。”

    崔呈秀立时马屁奉上,“厂公忠诚为国,门下等无不敬佩异常,去年潘汝桢奏为厂公立生祠,门下以为浙江之地远远不够,应召天下都为厂公立祠,以表彰厂公公忠体国之心。”

    吴淳夫、田吉等立刻称是。

    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对他来说,名利权都想要,还想要得舒坦,崔呈秀的话语正对他的胃口。

    旋即想到了什么,“还有个事儿,你们帮咱家参谋参谋。”

    “厂公请讲,”崔呈秀接过话头。

    “朝臣们对信王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皇后给信王选妃,选了一正二附,正是东宫的规格,当然也是陛下的意思,不想亏待了兄弟,咱家和内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朝堂就不对了,这明显违制的事儿,连一个吱声的都没有,就连那帮子东林的科道言官也没人上折子,这事儿不寻常啊。当年世宗时期,大礼议之争何等惨烈,怎么这件事儿上朝臣们就没了半点动静。”魏忠贤眯着眼问道。

    魏忠贤说得是嘉靖皇帝以小宗继大宗之后要给自己父亲上尊号,导致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代表的朝臣激烈反对,朝臣们前赴后继的反对,激怒了嘉靖皇帝,导致贬黜罢官者不计其数,皇帝二十四年没上朝。按理说这么大个问题,内廷是得了皇帝的暗示,但外廷可是有一帮子骨头比铁还硬的文臣的,怎么就没个声响。

    崔呈秀还没回答,李夔龙先接口,“其他的门下不知道,不过都察院门下是做了训诫的,内阁几位阁老想必也是得到了厂公的信息,不敢造次。至于科道嘛,想来是因为东林几个魁首,死的死,罢的罢,都吓破了胆子吧。”

    崔呈秀也满不在乎,“门下也觉得厂公不必担忧,东林党人现在正是土崩瓦解之时,就算是真的与信王有勾连也无大碍,信王开年二月大婚,按照祖制婚后就要就藩,这事儿谁都拦不了,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信王就藩,除非他造反,否则这辈子都甭想回京了。”

    魏忠贤颔首遂不以为意,“看来是咱家想多了。”

    在座的所有人,谁都没有预料到,八个月后一场天大的风暴就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