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魏忠贤
作者:云在天外   明祚最新章节     
    朱由检被宫内内侍引至建极殿,心头微微一愣,心道这建极殿乃是皇帝接见外藩的处所,还未整体营建完成,连外面的朱漆都未干,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旋即想明白,朝廷自有法度,自己已经出宫,便不再是宫中未成年的皇子,按照仪制确实也该在这里,当下也没多想,示意徐应元留下后迈步入殿。

    新营建的建极殿朱由检倒是第一次来,边穿过回廊,边四处打量,一转进殿门便见丹墀下正有一人,背对殿门站着,朱由检下意识地就要见礼,却是感觉那人身形服饰不对,一身绛紫色的蟒服,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这身四趾麟蟒的补服的也仅只一人敢这样随意穿戴,司礼秉笔太监,提督宝和三殿,钦差总督东厂,上个月刚刚被加封为上公的九千岁魏忠贤。

    朱由检眼睛一眯,旋即恢复正常,做个揖手礼,“信王朱由检见过厂公。”

    魏忠贤转过身来,眼中寒芒一闪而逝,马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信王来了,皇上手头正有几件紧要物什,着咱家陪信王稍待片刻。”

    朱由检脸上也露出笑容,“如此有劳厂公。”

    魏忠贤上下打量一眼朱由检,“信王出宫已半月有余,这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这一句话顿时让朱由检心头无名火起,任谁知道自己的新营建的府邸被人贪墨大半都不会好脾气,心思电转间,却也想到不能现在与魏忠贤闹翻,又忍不下这口气,当下不冷不淡地回了句,“想来是最近天气骤冷,住起来颇有些寒意。”

    魏忠贤早已是执天下权柄多年,怎听不出话里的怨怼之意,心中了然,毕竟还是个孩子,当下道:“此事是咱家的疏忽,咱家一会儿就知会内官监惜薪司让他们每个月给信王府加派五百斤上等木炭。”

    “如此多谢厂公”,朱由检面上并没表露出喜怒。

    魏忠贤也不计较,“此事责任原也在咱家,李永贞上书皇上,为信王营建宫邸,本是出于一片好心,咱家便允了他,可惜这厮对工匠之事一无所知,加之时日紧迫,以至于王府营建草草结尾,倒是让信王受苦了。”

    “只怕李永贞没少漂没……”

    魏忠贤双目一凝,打断朱由检,“信王慎言,李永贞操持不力,咱家自会收拾他,信王府旧址在惠王就藩后便一直闲置,修缮时早已破败不堪,人力有时穷,信王莫要追责过甚。”

    朱由检自然听出魏忠贤话里的意思,王府没修好,最多也就是李永贞主管的时候没尽心,下面的人偷懒,至于贪墨的银子,自然是不认账。要想继续追究下去,魏忠贤大概率不敢在明面上动心思,但私底下难免给自己下绊子,当下也不再言语。

    魏忠贤见朱由检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便开始转换话题,“咱家最近听说信王与京城里一个西洋和尚相交甚笃。”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回答,“厂公说的是汤若望吧,此人倒是颇有才学,孤这阵子和他谈论天文算历,其无所不通,是个人才。”

    “西洋人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信王还是防着点好,况且咱家听说此人与党人过从甚密,这些党人一个个奸谲狡诈,好多人被他们利用还不自知,信王还需提防。”

    朱由检心知魏忠贤借机暗示自己远离东林党,也不以为意,“孤知晓利害,也不会招惹那些无谓之事。”

    “如此甚好,皇上召信王来,是想问问信王可住得习惯,又或是短什么物什否?”魏忠贤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是紧盯着朱由检的眼睛。

    朱由检心中一凛,马上明白魏忠贤的意思,是怕自己在皇帝面前告御状,别人去告魏忠贤,身陷囹圄、丢官罢职都是轻的,不少可都抄家灭族,朱由检却是不同,要说皇帝的信任程度还要高过魏忠贤,甚至皇帝对他可以说是宠溺到极致,就连皇帝最喜欢的木匠手艺,也是源自于想给他打造个桌子,自小兄弟两相依为命,皇帝对他的爱护甚至都超过皇帝自己。但同时他告魏忠贤一状,就能解决魏忠贤吗?显然也不可能,魏忠贤最多也就被申斥一顿,不伤分毫,所以为了这点小事儿与魏忠贤交恶完全得不偿失。想及此便道:“王府住得颇为舒适,下人伺候也用心,府内各项事务齐备,也不缺什么。”

    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甚好,信王若缺什么只管向咱家讲,咱家定安排周全。”

    朱由检拱拱手,“如此多谢厂公。”

    魏忠贤回了一礼,“都是咱家分内之事,想来皇上现在应当有空,信王就随咱家去见皇上吧。”

    朱由检随着魏忠贤一路前行,路上朱由检不断复盘刚才与魏忠贤的几句对话,还有些刚硬,他现在的年龄只有十六岁,也许在所有人眼中,毕竟只是孩子,但宫中的皇子哪个便真能如寻常百姓家一般,他的父皇光宗皇帝虽然只做了二十九天皇帝,可妥妥地做了十九年太子,万历末,泰昌初三大案风云诡谲,能在这样环境下活到成年的皇子,至少在魏忠贤这种内廷执宰的眼中,不应该这样没城府,不过话已经说了,多少能让魏忠贤少些戒心,而且一个出了宫的闲散王爷,至少在目前看还翻不出什么浪花,魏忠贤也不会花太多的心思在他身上才对。

    正想时,两人已来到乾清宫,只见一人身着赭黄盘领窄袖袍,头戴乌沙折角向上巾,半蹲着似是在检查一件类似木鸟般的物什,木鸟约四尺多长,三尺高,舒展双翼约七尺宽,鸟身上纹理清晰,只一见便知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朱由检心底不由暗探这位皇兄的奢侈。当下抢上两步,撩袍下拜,“臣弟信王朱由检拜见陛下。”

    天启皇帝扭头见到朱由检,“快起来吧,出了宫怎么规矩也多了,这里又没外人,五弟还同以往一样便是,搞得咱们兄弟生分一样。”

    朱由检只得起身。

    “五弟过来,朕这只木鸟从你出宫便开始做,可惜到现在还飞不起来,待朕将这木鸟做好,便送五弟做礼物,以后五弟就可坐着它飞来宫中见朕。”说着天启皇帝自顾自地笑起来。

    朱由检凑身过去,笑嘻嘻看着木鸟,“谢过皇兄,这鸟做得真巧,它若真能飞,皇兄带臣弟在这紫禁城上飞上一圈,哦不,整个京师飞一圈。”

    天启皇帝一听,来了精神,“五弟这个主意妙,朕先把这个小飞鸟做起来,等小的能飞,朕再做个大的,专带着五弟去天上飞。”

    说着时看到魏忠贤,“朕也带你一个。”

    魏忠贤满脸堆笑,“那可是臣天大的福分,臣可就等着皇上把这能上天的木鸟做出来呢。”

    天启皇帝想着想着,又有点垂头丧气,“可惜鲁班的技艺早已失传,当年鲁班做出的飞鸟可是能在天上飞上三天三夜的,朕与鲁班还差着不少。”

    朱由检心道,好在这话没让满朝文武听到,到时候上的奏折都能把皇帝埋了。

    魏忠贤却是舔着脸恭维,“依臣看,皇上的手艺比起鲁班只强不弱,就是这只木鸟的精巧,臣就敢说,全天下的能工巧匠没一个能及皇上的。鲁班的技艺也就是后人吹上天,若是生在本朝,看了皇上的手艺,也要甘拜下风。”

    天启皇帝知道这只是奉承之词,也没在意,叮嘱魏忠贤,“厂臣再派些侦骑去,书上既然写了,这天底下定然有这样的技艺,你好好去找,定要找到。”

    “是,皇上,臣定竭尽全力帮皇上将这技艺找寻来。”魏忠贤恭敬作答

    天启皇帝不再理会魏忠贤,转向朱由检,“五弟迁去信王府,朕想念得紧,也不知道你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这些日子天气又转冷些,朕真怕你又感染风寒。唉,天家有祖制,成年皇子只能外出就藩,否则朕断不会让五弟出宫,就留在宫中,咱们兄弟待在一起一辈子。”

    朱由检是真感动,自古皇家无亲情,偏偏天启皇帝是个例外,对他是真的好,掏心窝子的好,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

    “莫哭,多大的人,开年你大婚后就是成丁,多来宫里,让朕多看看你。”天启皇帝说着又叹口气。

    按祖制皇子年满十六就要大婚,大婚后必须离京就藩,大明国朝两百多年,只一个福王是例外,那可是万历皇帝和大臣们硬钢来的,为此还差一点搞出另一场大礼议之争,最终二十八岁的朱常洵还是被逼出宫,天启皇帝自认为没自己皇爷爷的威势,最多多留朱由检一年半载已是极限,想到要不了一年自己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就要与自己相隔一方,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朱由检多少也有些“是,皇兄,臣弟也是想着不能时时看到皇兄,心里郁烦。”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朕虽是皇帝但也不能乱来,你已十六,不能再住在宫中,朕舍不得你,可朝中的臣子们三天两头地上折子,嚼舌根,朕也无奈。”

    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叮嘱魏忠贤,“厂臣,信王虽已出宫,但一应用度不可减少,从内廷支取,此事你亲自督办。”

    “臣领旨。”魏忠贤又是一躬。

    “对了,五弟好读书,想来去王府也没什么好书读,他若是想去文渊阁借阅书籍典册,尔等不要阻拦。”说着又转向朱由检,“五弟,你那里还缺什么物什吗?同朕说,朕给你备齐。”

    “皇兄,臣弟那里一切安好,也不缺什么,臣弟出了宫才想起,这么多年也没给皇兄些礼物,想起当年皇爷爷宫里的自鸣钟,也想做一个给皇兄,可惜苦思多日不得其法,原本听说有个叫李之藻的,精于此道,可惜是外臣,臣弟不好结交,只能自己瞎捉摸。”朱由检说得是利玛窦上贡给神宗万历皇帝的西洋座钟。

    天启皇帝想了想,“那自鸣钟机械复杂,朕也曾研究过,五弟想做怕是很难,李之藻嘛,五弟说的可是南京太仆寺少卿?”

    “正是此人。”

    天启皇帝转向魏忠贤,“厂臣可知道此人?”

    魏忠贤却是博闻强识,略一思索,就把李之藻的履历背出来,“李之藻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历任工部主事、郎中、开州知州、都水司员外郎、光禄少卿,南直隶太仆寺少卿,天启二年遭吏科给事中弹劾,迁南京太仆寺少卿,天启三年又因与同僚不睦,连遭弹劾,已经去职归田。”

    “李之藻其人,朕知道,有才学,就是太迂腐,在朝堂上刚则易折,既然已经罢职,正好给五弟做个右长史,厂臣,你去把人唤回来。”天启皇帝并不以为意,王府属官与朝廷官制不同,一个去职之人放在王府里任个正五品属官,想来朝臣们不会有那个精力攻讦。

    朱由检听着心里如同过山车一般,李之藻绝对是他现在最想要的的人之一,因为他已经从汤若望口中得知,《坤舆全图》正是李之藻绘制的,而且李之藻绝对是万历、泰昌与天启年间铸炮第一人,此人可是为铸炮,自掏腰包跑去澳门买葡萄牙人的大炮,宁远之战时战场上屡立奇功的“安边靖虏镇国大将军炮”就是他买回来的,若是这人真要过来,以后就是自己的潜邸重臣,自己登基之后很多事情可以假借其手实行。不过朱由检也知道李之藻去职是因为东林与魏党的党争,此时要人,他立刻就要与魏忠贤对上,不过此时干冒这样的危险也是值得。

    “臣领旨”,其实对魏忠贤来说,用一个李之藻无关大局,李之藻虽是因为党争被贬,倒不是因为他是东林党,相反此人既不是东林党也不是魏党,偏又是个耿直的人,两方都得罪了。大略也是这个时代魏忠贤不懂得什么叫技术官僚的缘故。这样的人调入信王府没什么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反而是这样的人最适合去信王府,估计皇帝也是看到这一点才答应。

    但是朱由检不知道,心里满怀忐忑,直到听到天启皇帝问他,“五弟,这李之藻先给个右长史,其他属官等你大婚之后再配置吧。”

    朱由检心里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向天启皇帝一拜,“臣弟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