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君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

    ——《西游记》第六回

    大乘国的天子是个贤君，他年幼登基，因大乘国饱受妖精侵扰，便拜请了一位得道高人为国师。此人唤做井天师，是道门修炼有成的散仙，得了大道之后，他没有就此潇洒游方，而是选择在人间消灾解厄，也实实算得上是心怀众生。

    井天师是道门中人，必定认得青华宝相，可皋涂山之乱不过些许小事，今日青华是因为放心不下越鸟才执意跟来的，眼下青华若是现出宝相，叫那井天师见了，只怕三界又要再起谣言。

    要么说众生皆苦呢，凡人以为神仙百无禁忌，其实他们却各个投鼠忌器，微末之流长吁短叹，位极人臣者不敢现身，杨戬见此不禁嗤笑道——

    “帝君所言甚是啊！今日若是帝君亲自现身大乘国，只怕叫那半桶水的国师看了，还以为皋涂山是出了天大的灾祸，到时候流言四起，又不知要惹下多少麻烦，如此倒真是不相宜。依末将看，帝君要么就留在云头，让末将带着明王殿下去会会那天子，要么……帝君方才不是化作了九头金雕吗？倒不如再化作一个不起眼的仙家……”

    眼看梼杌满脸战战兢兢，青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他虽然将天庭“不起眼”的仙家数了个遍，临了却依旧毫无头绪。杨戬见此又发出一声冷笑，不怪青华大帝犹豫不决，人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熟识的自然是王母、四御之辈，又哪里认得什么不入流的散仙呢？

    “末将帐下有梅山六圣，其中有个为首的叫做郭申，帝君若是不嫌弃，便可做化作他的样子，与末将同行。”

    青华实在是进退两难，若是越鸟在此，还可以与他参详参详，但现在他身边除了被吓破胆的梼杌，就只有半点不知事的九灵，他思前想后，最后只能按照杨戬所说，化成了郭申的样子。

    杨戬是什么人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都敢睁着眼睛打瞌睡，又怎么会白受青华的气？眼下青华为了掩人耳目化作随从跟随他，便也算是还了他几分傲气了。

    到了大乘国国都，三仙在云头显圣相见，他们一个是二郎真君，一个是梅山六圣的郭申，一个是个佛家尊者，天子见此，领宫人俱拜。杨戬垂着眼睛，意味深长地对青华说：“看吧，凡人就是喜欢看见神仙显圣。”

    国都大殿上，天子垂帘居后，井天师居中，文武百官跪于玉阶前。那井道人见了杨戬倒是颇殷勤，嘴里“真君真君”的叫着，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杨戬亮出三尖两刃刀，将那刀尾在玉石地面上略一敲，一阵吉风便忽然而起，吹得众人人仰马翻，随后满庭皆拜，就连那天子都在垂帘之后跪拜在地。

    杨戬昂首挺胸傲视百官，道：“本将今日到此，只因皋涂山大乱已经触怒天庭，今日本将特地带来羽族明王，为的就是平息此难，助尔等来日脱离苦海。”

    梼杌再度被捧到了她不应该有的位置，可杨戬话都说出去了，她也总不能再畏首畏尾，好在她方才在皋涂山已经听了些此难始末，说起话来总不至于毫无底气——

    “尔等竭泽而渔、烧毁青山，致使百妖流离失所，城中鸡犬皆无，到底是何道理？”

    井天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前的三仙，见他们的确是身有金光道行不浅，这才躬身道——

    “启禀仙人，十几年前皋涂山突蒙水灾，此水并非天灾也不是人祸，而是妖精故意为之。水灾过后，大乘国死伤无数，城民多有死难，死里逃生之辈皆生怪病。先皇请来高人，以数斯之肉入药引，治愈奇疾，可众妖不允，群情激奋，就连先王都被它们杀死示众。后来新帝登基，贫道算到百年后天劫必至，到时候妖精们必定放火烧山、水淹城郭！贫道无奈之下令大乘国百姓屯粮灭兽，为得无非是保全自身以抗天劫。今日天神临凡，贫道心中惶恐，敢问老神仙，如今众妖蠢蠢欲动，各个欲除尽凡人而后快，难道这天下万万的黎民百姓就没有半点活路了吗？”

    方才在皋涂山，数斯就提起过十几年前的那场水灾，眼下井天师也言之凿凿地说皋涂山大难始于此事，杨戬这才朦胧胧地想起来，十几年前夏州大水，祸兽夫诸现世，彼时天庭正是派了青华大帝下界降妖，看来这妖是降了，灾却没解，以至于贻害皋涂山，惹下这许多的祸事。

    青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杨戬不住地盯着他，更是让他如坐针毡。当年他初至夏州便知道那水患并非天灾，而是有人故意挖断了堤坝，以至于大水漫灌，死伤无数。可他虽然将水脉复原，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谁掘堤纵水，又是什么目的。灵霄殿上，他只顾着庆幸天庭留下夫诸一命，殊不知千机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场水灾居然遗患了十几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的力量就连神仙也不可操纵。眼下在场的都不明就里，唯独那个不肯现身的心知肚明——当年越鸟乍然受难，五族皆惊，为了探听军情，南海长公主龙川在五族大肆招亲，引得群妖为她争风吃醋，夏州水患便始于此。越鸟虽早早地劝阻了龙川，却无奈大错已成，当年青华降服了夫诸、重塑了水脉，可皋涂山被淹祸及数十载，以至于人妖互相戕害势不两立，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皋涂山无辜受难，凡人生出奇疾，只能扑杀妖精治病，而妖精们本就不忿，就此便更加痛恨凡人。井天师无非是看破了妖精们的玉碎瓦全之心，因此才想先下手为强，而凡人为了活命，宁愿杀光城中鸡犬、烧尽城外青山、挖断河堤泄水，也绝不肯坐以待毙。所谓苦海无涯，便是如此。

    越鸟是神机妙算，可梼杌却满心只有糊涂，她年幼，从前只知道“仙妖血债”，根本没想过万万千的凡人，莫说是通晓三界之难，便是连那井天师的话都听不明白——她不明白人妖为何水火不容，更不明白没有法术没有爪牙的凡人怎么能将妖精们逼至绝境。

    今日杨戬吃了青华一个暗亏，他心里多少不服，可听完井天师的话，他倒也颇为触动。皋涂山生灵涂炭，正如三界的缩影，这个世间终归是太小了，容不下众生皆得快活。

    这苦是真苦，难也是真难，可杨戬既然奉命而来，便绝不可无功而返，只见他又立目责问那井太师道：“尔等不愿来日被众妖所灭，有些提防却也是寻。可天生万物，尔等何必尽诛家禽，雁过拔毛，如此难道不是逆天而行吗？”

    那井天师本就是得道高人，听了杨戬的话，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今日神仙临凡，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大乘国滥杀之过。

    “真君容禀，凡人无爪牙、无羽翼，众妖不饶我大乘国，我等只能拼死相拒。吾王既封我为天师，大乘国若有触犯天条之处，真君即刻便可将贫道拿去，只是无谓惊扰我大乘国的天子和百姓。”

    杨戬沉默了，这井天师实不是坏人，他不过是因为心念大乘国百姓，才对妖精们痛下杀手。事到如今因果难寻，单单擒了这个国师也是于事无补，杨戬有些黔驴技穷，可今日他们若是不能说服大乘国与众妖化干戈为玉帛，只怕日后皋涂山不知道要枉死多少性命。

    正在此时，越鸟再度现身，她只是略望了望青华，青华便心领神会。彼时众人只见那灵山尊者突然腾云而上，浑身金光灿烂，身后略显雀羽，分明是一副雷音寺里得道金刚之相。

    越鸟借青华的法术糊弄住了凡人，随即便拿手点着那井天师骂道——

    “贼道人，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