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对话不知道重复第几次了，贡多虽然嫌烦，但告诉自己这是工作，给了对方跟其他到场矮人一样的答案：

    贡多不用听下去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因为至今每个工匠都是同一句话。

    贡多粗鲁地推着开始望向远方的工匠。

    工匠高高兴兴地走去，忽然停下脚步，然后转向贡多。这个动作也跟大多数的工匠如出一辙。

    工匠只这样说完，就再度走去坐下，与身旁的工匠开始聊酒的话题。

    贡多心里感到些许痛楚的同时，唉地叹了口气。

    魔导王安兹乌尔恭交给贡多发给大家，用来招揽卢恩工匠的东西就是酒。

    贡多不喝酒，不过其他矮人都对美酒没辙。因此贡多心想，只要给他们小瓶装的珍稀美酒，告诉他们参加这个聚会就能拿到大瓶酒，应该能召集到工匠的半数，也这样建议了魔导王。然而──

    几乎座无虚席。

    贡多再度叹了口气，以他个人来说，他不想耍这种小手段让人上钩，而是想引燃大家身为工匠的骄傲，召集大家参加。

    不──那只是贡多的任性罢了。

    魔导王是以最好的手段，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工匠。如果用打动他们身为工匠的骄傲的方式招揽听众，一定会花上很多时间。

    半数工匠都被自己身处的恶劣状况，暗无天日的今后发展，丧失自己或祖先一辈子没白活的证据等负面思维所困，变得自暴自弃。就像刚才那个矮人，很少有人自称卢恩工匠，从事专业工作。大半都放下了工房的招牌，工作只为了混口饭吃，过着没有梦想的黑暗生活。

    不晓得这种做法能不能点亮他们的阴暗心情。

    贡多对安兹以及接下来的聚会寄予期待。

    到了指定的时间，贡多数了数到场的矮人人数，一个人也不少。

    有个人跑到贡多身边，是随侍魔导王左右的黑暗精灵女孩亚乌拉。

    小女孩跑走了，贡多一边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一边偏偏头。

    这个小孩他也弄不太懂，为什么那么厉害的不死者会选个小女孩当亲信，是为了证明与黑暗精灵的友好关系吗？

    贡多正想着这些事时，安兹乌尔恭出现在较高一点的坛上，身旁有他另一名女性亲信。

    矮人们顿时变得闹哄哄。可想而知，不死者可是活人的公敌。

    女子──夏提雅布拉德弗伦举起拿在手里的瓶子。

    谁都清楚看见了里面的琥珀色液体荡漾着，现实得很，矮人们不再注意不死者的脸，都被那瓶子夺去了目光，陷入沉默了。

    魔导王慢条斯理地环顾聚集而来的矮人。

    从那态度与呼吸停顿的方式等等所传来的慑人魄力，令人佩服真不愧是为人君主的人物。尤其了不起的是那大模大样的态度，好像每一根手指都具有力量。

    矮人维持沉默地点点头。

    听了魔导王的一番话，贡多心中仿佛一阵刺痛。那是失望、死心等种种情感形成的一根小刺所造成的。

    贡多轻轻摇摇头。

    甩开对父亲与祖父的回忆，贡多望着工匠们的侧脸，看出所有人都板着脸孔，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答复。

    一名矮人举手，瞄了贡多一眼。

    出声发言的，是这些工匠之中最年长的一个。

    工匠们怀疑地问道，魔导王承受着他们的视线，从空间中取出一把剑。

    所有人一齐叫出声来。

    他们看到魔导王从虚空中取出宝剑，都大为惊愕。眼见蕴藏邪恶灵气的骷髅王握着利剑，都感到恐惧。的确，这些也是原因之一。

    但贡多不禁发出的声音，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感动的叫喊。

    那是拥有黑色刀身，豪华壮丽的宝剑。前所未见的一挺利刃，蕴藏着强大的魔力光辉。

    魔导王高举此剑，让矮人们都能看见，贡多的目光也忍不住追着那光辉跑。

    贡多专注看着魔导王白骨手指所指的部位，不禁叫出声来，而所有工匠也做出相同反应。

    那里刻上了多达二十个紫色卢恩文字。

    不过，只有贡多发现那些卢恩文字当中，用到了他与魔导王在坑道相遇时，王者提到的卢恩。

    想必是详细调查过那把剑，获得了知识吧。

    不用回答也知道，不可能，在场所有人再怎么努力也绝对办不到。但是那把剑就摆在眼前，嘲笑着众人。

    工匠们碰撞着椅子从座位站起来，所有人眼中蕴藏着熊熊烈火，那份热情与畅谈酒的话题时截然不同。然后众人简直像集体扑向活人的殭尸般，挤到了王者的脚下。

    银发女性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瞪着靠近过来的矮人。就在宛如冰凉刀刃刺进体内一般的惧意，使得矮人停下动作的瞬间──

    站在那里的，是货真价实的支配者。

    他散发出只有知道自己是支配者之人才能够酝酿出的气质。不对，也许因为他是支配死亡的存在，所以才有这种非凡气魄。

    贡多明白到，在坑道里遇见的他，只不过是没显露出做为支配者的架势──不让对方畏缩的演技罢了。这才是魔导王真正的姿态吧。

    不情不愿地──不对，是被王者的霸气震慑得畏缩，工匠们纷纷坐下。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资格最老的工匠身上，他无力地摇头回答：

    随着一阵嘈杂，有人提出了问题：

    贡多想起了祖父。

    想起两百年前参与制作武器的老练卢恩工匠的容颜。

    工匠们神情悲痛，贡多心中也充满了相同情感。

    魔导王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一齐抬起头来。

    沉默笼罩现场。

    不用说也知道，那是多么接近不可能的事。

    在场的卢恩工匠当中，即使是最有能力的人，恐怕最多也只能刻出四个卢恩，现在魔导王却要他们刻出五倍。但他们不愿意说自己办不到，他们身为工匠的骄傲，目睹了过去在世工匠的鬼斧神工，不允许他们出言否定。

    贡多觉得那把剑，就像过去的工匠对当今工匠的挑战书。

    脱口而出的轻声细语传进耳里。

    很快地，声音就变得不只一个。

    他们听见有人拍手的声音，是台上的魔导王。不知道用那双骷髅手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像他那样的魔法吟唱者大概是无所不能吧。

    沉默降临众人之间。

    贡多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他们本来只能在矮人国依靠日益衰退的技术，如今也许获得了掌握荣耀的最后机会，能够赌上人生进行一项挑战。

    魔导王从台上走下来，拿着剑的刀身，把剑柄交给一名年长者──不知是否为偶然，还是他事前查过──人称仅次于亡父的天才，在这群人当中发言最具份量的卢恩工匠。

    那人没伸出手。

    这样一把绝世好剑递给自己，会困惑是当然的。

    矮人端正坐姿。

    矮人深深低头行礼，恭谨地收下宝剑。

    矮人们一阵呻吟。

    听到的都是等声音。

    这些贡多都知道，但也有一些是不能听听就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