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打墙反遇仙人
作者:索嘉楠   清·九华章最新章节     
    云婵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供以皇子亲王们衣食起居的府邸居然可以这样奢华美丽,一如沙里世界、花中天堂;也居然可以这么的大!

    是的,大,大到她才跟着十四阿哥一进来,胤祯让她在外面候着,她一时不耐,不过才随意转了个圈子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色石雕高高堆起的图腾连环壁间点缀着成簇寒梅,独运着匠心在里边,雕镂精细的素色梅花瓣妖艳绽放于素素白石间;伴有徐徐清风,携和青一色渠道池藻,顿生脉脉直入骨髓深处的清凉韵味。

    长亭曲巷、飞檐回廊一道道一层层相互接踵,象牙色的石柱支撑起一条长长庭院,通往水心小亭的狭道石阶有朦胧雾气萎萎低垂若不是勉强撑着一抹镇定在心,她早就崩溃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面就只呈现出一个字:晕!

    左转右回、前走后倒,任她使尽浑身解数、想破了头,也依旧还是走不出去。

    早该记得,她是路盲啊从小到大一直如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问题,可当身处陌生的环境里,她就从没有自己一人能找对路过!该死,太长时间的安逸,她怎么就把这一层给忘记了呢!

    早知道就乖乖站在外面等着十四爷出来就好了,好奇心有些时候真的是会害死人的!

    怀着莫可奈何的心绪,云婵在跟自己较了半天劲之后,终于择了个风景秀丽处把身子坐了下来。无论她服气或不服气,横竖是找不到路了,她又能如何?

    这一处临着湖心水榭,长青的葛藤花攀爬鳞次在廊柱回廊。云婵单手托着下巴,气鼓鼓的吹起了腮帮子,任徐徐清风贴着水波拂过面眸。她着了一袭天青男装,虽是男装,质地却轻薄绰约的紧。有风过处,汩汩衣袖便如薄纱蝶翼一般婆娑扬起,恍若扶摇仙鹤栖息云端。

    这地方真邪乎。云婵这么碎碎念着,心道自己莫不是碰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这么想着,便总觉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嘁嘁淅淅的足音。相由心生,幻觉也是由心生的云婵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镇定。

    “你是哪个府上的,怎么在这里?”

    陡然而至的声音猛地唬了她一跳。

    条件反射的,她全身忽地攒起一阵瑟瑟颤抖。原来方才那足音,竟然不是幻觉

    这是一个温润男子的声音,入在耳里,蓦地一下,犹如泠淙碧水贴着羊脂玉吻过的痕迹只是须臾平复,她抬头,一弯灿灿的阳光透过那些斑斑驳驳的葛藤疏影层叠着扫下来,一点一点划过精致的角楼小道,濡染在来人的眼角眉梢,恍若特地为他造的势。他绣着耀目金线的月白疏袍恰好反射了一米天光如豆,周身上下顷然便沐浴在了一派朦胧昏黄的碎金光影里去。

    是的,眼前这位卓绝出尘的男子,一如他的声音一样温文如玉,高贵卓尔清俊飘逸不可方物。

    他淡淡的薄唇被静好阳光镀了一道淡金,虽在发问,微微上扬的嘴角却犹在噙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浅浅的笑。他展袖,通身流转着明净的浮光,整个昆仑世界似乎都被他生生逼仄的黯淡下来,退去了所有的、全部的生动与光鲜,刹那间将全部芳华荡涤洗净:“你是谁?”又是一声问。

    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可能吓着了云婵,他的语气较之先前又谦润了一些。但不消拿捏造作,亦不需浮夸装点,只要他往那里一站,那种由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王者傲然风范便已经浑然天成。

    凉风习习,不断贴着面眸划过去,拨弄着云婵额前、耳畔那些细细碎碎的流苏青丝。也不知是出乎怎样的下意识,她竟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一张脸。她对自己这张脸面太不自信,一时她只恨为什么没有生就一张桃花一样的脸、碧水一样的眼那样美丽的生灵,任何旁物在他面前似乎都是粗陋的。

    注意到云婵这样一个反常却有趣的小动作,他皱了皱眉,镶金龙纹的青靴跟着跨前一步,微倾身,抬手擒住了云婵一道纤细的腕子放了下来,露出她的脸,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

    翠绿色的温润扳指装点在修长的素指间,举手投足分明都是极其优雅的。但云婵只觉得强势如斯,由不得迟疑、反驳半分。

    “捂着脸做什么?这不挺好看么。”他笑笑,“原来是个姑娘家。”

    如此迫近的距离,他擒着她腕子的指尖似乎起了涟漪,若有若无的淡淡薄荷般的微凉气息搅扰的她心下小猫抓挠。云婵在恍惚间侧了眸子,只望见身侧屋檐一角,一排布局齐整的檐顶装饰有一处残缺。分明该是驭凤游仙的祥瑞饰物,但那一处装饰却只空有仙鹤,而仙鹤其上那个本该驾驭的仙人却凭空不见、不知所踪。鬼使神差,回过头来看着他,一时竟怔怔地开口问道:“你是驭凤的仙人么?”

    不远处湖泊水色脉脉拂荡清凉,来人显然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双眼睛含着星星点点的光彩华章,宛若下了什么蛊毒,有着摄魂勾魄的无穷魔力一样,让人丝毫没有办法抗拒、还未及反应便已深深跌入其中。

    几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极尽风流与俊秀。但不同的是,他们的俊美总可以用世间千百种语言来形容的极尽淋漓,可眼前这个人的俊俏美丽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任何一种,任何一种溢美的言辞用在他身上都显得那样枯燥无味,不过冰山一角,甚至都显亵渎

    “八哥!”一声熟悉的呼唤落在耳里,是十四爷。凭空一转,猛然唤回了云婵早已迷离到不知何处去的清明心智。等等八哥?随着一寸一寸神智理性的渐趋复苏,依次递进的清明意识突然让她感到害怕。与此同时,一种感应迅速潮席;原来

    忙不迭的,云婵整个身子几乎是跳起来的,她对着八爷忙福了个身行下礼去:“奴婢云婵,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语尽才觉自己眼下分明是一身男装,应该打千才对。但若要恶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也就干脆硬着头皮垂了眸子没再言语,也不敢动。

    “免了!”胤禩摆手让她起来,便转身去跟十四弟说话,没再多理会她。

    云婵借着这个空挡偷眼扫过去,八阿哥无论眉眼还是气质皆都生得极好,看起来大概二十二三的样子,身材颀长、魁梧中不失俊秀精致;举手投足具是谦谦儒雅,若那阳春三月里的一阵明媚和煦的拂柳清风,微微一荡,足可化一江河湖海的冰冷寒凌,催漫山的鲜花盛开、漫天的烟花尽染

    言语一阵,二人点头示意,似是做了一件什么决定,总算聊完。十四爷向云婵这边走过来,看着她摇了摇头,皱眉:“你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么!”但语气里并无怨怪。

    “她是你府里的丫头?”八爷雅步雍容,踱步往胤祯这边来。

    “不是。”十四转身对着八哥笑言:“客栈里的小姑娘,素日跟我挺聊得来,也就借势带她来四哥这里开开眼。”

    了然在心,八爷对着弟弟只是无奈:“又胡闹了。”极随心的一句话,目光顺势往云婵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看见她因为紧张、故流转在指间拈着把玩的那一方黄绫子红云汗巾。

    八爷一定,似乎忖度到什么。眉头皱了皱,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知是感觉到了八爷的诧异,还是自己心下里起了什么莫名无由的心思,云婵下意识的把那汗巾一点一点往手心里攥,直至全部收起来。

    八爷没多说什么,但看向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了深刻蕴含;又扫了一眼自家十四弟,隐隐了然落在心里,微微含笑摇了一下头,只觉有趣。

    天青软袍、流苏束带,蹙着眉头的胤祥一路夹风阔行,步履匆忙。

    萧索秋季,气候一天比一天冷了,加上昨晚上又扬了一场冷雨,眼下才至的晨曦气候想来也是稀薄冷峻的。如此,他这一身简单行头配上清秀身影,看在眼里总是觉得单薄,甚至依稀间还会滋生出一种孱弱病态的错觉来。

    识得是十三阿哥,才揉着眼睛起来、在院子里伸着懒腰打哈欠的当班小厮赶忙整顿衣角便要行礼,却被胤祥摆摆手打断。贴着一段长廊踱步进去,在外间立定,他就这么掀帘子急急喊了一声四哥。

    胤禛没有嗜睡的习惯,早已起来了。因为今儿个不是临朝的日子,他正坐在雕花椅上悠然品着早茶。识得是胤祥的声音,方转过了头去,在这同时皱了皱眉头:“你身体不是太好,怎么一大早就这么急匆匆的出来?”边说着,目视他坐下说话,天大的事情也别着急到连落座都忘记。

    微微一叹,十三才落了座,那道微锁起的眉头诚然不见半分舒展:“怎能不急?昨天下午皇父召见的时候四哥也在场,还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情烦心么!”他抿了口早茶,那是温热却夹着丝缕淡然的茶香气息,这才让他火燎般的心下有了少许平静缓和。

    昨晚上听了一夜的冷雨,心情本就不算坏;就着清晨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晨鸟啁啾,胤禛笑了笑:“是因为太子爷的那件事儿吧!”肯定的语气,显见他是了然的。

    见他如此,这边的十三越发急了几分:“四哥既然知道,就赶紧想个办法出来吧!”

    “想办法?”胤禛低首,自顾自的摆弄着手里的青瓷茶盏,未怎么动声色,丝毫不见忙乱,“十三弟,太子爷那件事儿你怎么反倒显得比他还上心?”说着话抬起了头,浓墨绘就的眼睛里写了丝水墨画般的凑趣。

    四哥越是这样,倒越让胤祥心里没有了底儿:“四哥!”他站起身来凑到胤禛跟前,“太子爷想要了云婵那个丫头,求了皇父给那丫头抬进旗籍。皇父虽然不悦,但也没驳回,只说不管,让他自己做弄去。”于此一顿,星目里写就了分明的固执顽念,“依照太子爷的行事手段,他是不会罢休的。到那时只怕皇父不会驳他”

    “好了。”嘴边的话未及一半便被胤禛打断。胤禛微皱眉头,心下里自有着一番思忖。

    十三弟的脾气,四爷是了解的,自然不消细说。这段日子也没少听十三弟提及那个平民女孩儿的事情。既然当初为十三所救,便也是缘分一场,时今既知太子欲纳了她,十三心下里那份化不开的义气自然就被唤出来了。

    想到这里,四爷重又开口:“抬进旗籍并非坏事,没准人家乐得,倒就你胡乱关心!”追根究底,充其量也不过芝麻绿豆大的琐碎事情,实在没什么值当一提的。

    因为昨夜雨水润泽过的缘故,窗外园子里的景致显得比平常更加光鲜;虽是秋季,淡雅的草木却也油然而生了盎盎然的鲜明感观。胤祥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摇了摇头:“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再单纯不过。彼时在街上遇到她,她大火救人的那份至善委实无法令人忘怀。”于此又是一叹,微微淡淡的,“我实在不想让她就此高门深院葬送一世。太子爷的性子四哥也知道,若是那小丫头跟了他,没几天便腻了,之后的日子可就但毕竟是太子爷看上的人,这不赶紧就特地的过来,求四哥给想个办法么!”

    “呵”四爷轻笑,凑趣的语气不减半分,“你倒跟我拽文,用‘求’这个字了。”

    一边十三只是摇首:“什么都好,赶紧拿主意才是啊!”

    “十三弟。”玩笑至此,胤禛终于将面上神色一敛,站起身来双手负后踱步到窗前,“这件事情,我们还真不好办。”

    见他如此,十三赶忙跟着过来静心细听。

    就着两展打开的窗子向外眺望,长青的葛藤花枝蔓更有一种显见的苍古质感;郁而淡,淡而又深,深而且远。胤禛回头看向十三,目光压低几分:“我们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与公与私都是;故而我们不合适出面,也没理由拂了太子爷的意。”又是几步踱行,胤禛倒不急,眉宇之间那层冷静自持似乎什么时候都是淡淡静静的,“实在想打个结扑进去,倒不妨去找十四弟,让他找老八出面。”

    “八哥?”挪移在心,十三侧目细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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