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静的父亲并不认同索罗的论调，但他选择保持沉默。

    他尊重这个和他的女儿有着同样遭遇的年轻人。

    并且，他也理解索罗的选择。

    可丁立不一样，他坐不住了。

    保守派为了彻底将“高层”拉下马已经颜面尽失了，倘若索罗的一番话真的能将纪轩等人的声望保全的话，那他们保守派可就满盘皆输。

    “索罗先生，请问你该如何证明你投影资料的来历及真实性？”丁立满头冷汗，强撑着问。

    索罗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弹出了一张很多人都熟悉的脸。

    前任“高层”校长，加尔文·霍华德。

    “臭小子，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我们能安稳地生活牺牲了太多太多。”屏幕里的加尔文开口说话：“所以，我送你这份礼物，当哪一天你受够了灰暗无乐的人生的时候，就将真相公之于众吧，告诉所有人，你也有快乐的资格，她们也有纵情享受悲伤、愤怒和恐惧的资格。”

    “我很感激。”索罗看着屏幕上的加尔文自语，似乎在回忆往事：“他和纪轩一样，认同我们的牺牲，而不是认为我们就应该为了弱者的生存而割舍掉自己那部分情感。”

    随后，他向纪轩鞠了一躬：“谢谢你们，到最后一刻，也坚信我们是人，是无辜的人。”

    丁立更加慌张，因为他看到旁听席上已经开始有人动容。

    所以丁立急忙按断了屏幕的画面：“索罗先生，我想我的问题不够直接，你如何保证你这些资料是未经编辑或伪造的？”

    “你这样说的话，我确实无法证明。”索罗耸肩，要钻牛角尖的话有无数种方法，所以他也懒得理会了。

    “如果我作为死者李雅静的父亲作证的话，能否证明他的话属实呢？”李雅静的父亲突然站了起来，震惊全场。

    紧接着，布莱恩的父母也站了起来：“我们作为被掩盖的受害者，布莱恩·巴里夫的父母，同样愿意证明索罗先生的话属实。”

    在看到索罗出来之前，他们并不是不理解“高层”残忍的做法，他们只是无法接受。

    就像其实索罗也无法接受为什么只有他要为了陌生人的生死而不得不永远放弃快乐一样。

    然而，接受与否，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其实都是人类，人类与生俱来就带有的美好，让他们最终或是妥协，或是甘愿地做出他们的选择。

    索罗为了将充满未知的奇妙生命让给他人，选择了接受注定灰暗的生命。

    纪轩等人为了责任，选择了背上罪名杀死四绪。

    因为他们是人类，而不是纯粹为了私欲而行动的野兽，所以他们没有为了让自己的生命完整而让周遭生灵涂炭。

    所以他们没有爱惜自己的名声，而推卸下本就该由他们履行的责任。

    其实，四绪的父母早就知道，四绪就不该生存下来。

    在查明他们的能力的那一刻起，最优解就是直接将他们抹杀掉，而不是给他们构筑起这么一个虚假的人生。

    只是他们作为父母无法接受痛失儿女的事实。

    只是那些作为伟大光正的家伙们无法接受这种不人道的污点。

    所以才有人为了他们负重前行，那些人是失去了完整生命的四绪，是从此背上道德枷锁的虚假好友，是为了让早就不该活在世上的四绪作为真真正正的人类死去而成为杀人犯的“高层”。

    如果否定了他们罪恶的行动中那星星点点的义，就等于否定了他们儿女的牺牲。

    所以现在，该轮到他们站出来了。

    连接受不了索罗揭穿的，丑陋的事实而一度离开审判庭的李雅静母亲也返回场内，坚定地回答：“没错，我们愿意为索罗先生作证，为了我们作为一个善良的，无辜的人类死去的女儿！”

    随后，朴硕慧站了起身：“我是在死者神崎笑虚假的人生中，曾扮演她的好友的朴硕慧，我愿意证实索罗先生的资料是真实的！”

    北方凝紧跟其后：“同样扮演神崎笑好友，且在喀戎昂撒大教堂事件现场的北方凝，同样愿意证明！”

    马哈默德同样站起：“我作为布莱恩的好兄弟，真正的好兄弟，愿意证明！”

    “这...这....”丁立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只能口吃般的支吾。

    没等他说出句话来，索罗就凑上前：“说起来，你们提出的公诉有点问题啊。你们用作犹大杀人证据的视频显示，神崎笑死于刺穿胸口对吧？但是你们应该有对她进行尸检，她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以此作为犹大杀人的证据？”

    “为什么你会...？！”丁立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捂住。

    “为什么？因为神崎笑是死在我手上的啊。”索罗发自内心地哈哈一笑。

    和今天被曝光的各种惊人消息相比，索罗的这句话已经像是开玩笑一样的不起眼了。

    “各位，请安静一下。”在庭内纷乱之际，泰兰特的视频通话打了进来，直接投影在大屏幕上。

    “我，泰兰特，承认索罗先生提供的资料的真实性，同时，我希望由我直接给这场闹剧宣布一个结局吧。”泰兰特看上去有点疲惫，确实，莫比德的首级和四绪的资料让他在短时间内收到很多质问，想不心累都挺难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后说道：“虽然要承认犹大、沃森，以及被掩盖的蔡思思的行动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琉璃安全，但其依然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鉴于本次事件特殊，由我代表‘五圣’直接宣判，即日起革除纪律部部长犹大，保安科科长沃森，信息部部长蔡思思三人原有职务，后续将由‘五圣’委任临时接替者。同时，纪轩作为统领三人的最高负责人，也应当为此负上责任，因此暂免去纪轩‘高层’校长一职，由原校长，维兰·斯塔克接替该职务，并且纪轩需要作为其助理协助主持工作。”

    泰兰特说完就挂断连线，不给现场留有丝毫反对的余地。

    神崎笑等人死后第五日，这场风波在极其有争议的结果中落下帷幕。

    ......

    审理虽结束，社会面上仍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特别是审理中爆出的无数被掩埋在地面之下的消息，让群众对三个领导机构的信任降到最低谷。

    网络上遍布群众从各种角度对三个机构的抨击，其中最多的当然还是关于伦理道德的方面。

    无论是“政府”关于二代人类的研究，还是“高层”虚构四绪的人生，都引起无数批评甚至谩骂，对此，纪轩只能很无奈地关掉手机不去看。

    此刻他正在索罗家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登门道谢。

    两人面对面喝着茶，聊的话并不多，跟往常一样。

    茶喝一半，纪轩才小心翼翼地问索罗：“你...从审判庭出来之后还好吗？”

    他在来索罗家的时候，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低价售楼信息，明显就是昨晚连夜打出来张贴的，而且打开手机的旅行app就可以看到，这附近的酒店都已经被订满了，一年后都未必有空房。

    索罗苦笑，将自己的手机丢给纪轩：“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我开盒了，妈的。”

    手机的收件箱已经爆了，里面满是诸如“怪物！”“滚出琉璃！”这样的字眼，时不时参杂一封“好哥哥，为了我，对我使用快感失衡吧~”这样的奇葩信息。

    纪轩无言地将手机还给索罗，后者将自己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不用感到内疚，或许这才是我应该过的人生。喝完这杯茶就走吧，这种关头跟我走得太近可不好。”

    主人家都这样说了，纪轩自然不好意思继续逗留，起身离开，在门边，索罗突然叫住他：“纪轩！”

    “怎么了？”纪轩好奇地回头，只看到索罗那张强装出来的笑脸。

    “其实，这些年下来，我挺高兴的。”说完这句话，索罗关上了门。

    ......

    夜幕降临，本就人不多的小区，今晚竟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了。

    索罗的手机还在震动着，不断提示有新的信息到达，而他本人丝毫不在意。

    因为他站在一张椅子上，忙着在头顶摆弄一根绳子，一边摆弄一边哼歌，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终于，索罗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绳圈，微笑着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窗外。

    远处，是灯光闪烁，一片繁华的中心城闹市区，而近处，是无比黑暗的小区。

    索罗深吸一口气，将头放在绳圈套内，然后脚下一踢。

    头穿过绳圈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神崎笑、李雅静和布莱恩。

    神崎笑扑到他身上，为他感到悲伤。

    李雅静对着他骂骂咧咧，对他的行为表示非常愤怒。

    布莱恩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手机里的消息，对字里行间的恶意感到无比恐惧。

    看着这三个曾与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同类此刻的场景，索罗·萨德发自内心地笑了。

    “纪轩，我说这些年我很快乐，是真心的，谢谢你，给了我不让人快乐的友情。”索罗拿着一张写了这句话的照片的手无力地随下，照片上，是他和纪轩两人面露难色的合照，那是他们某次见面时在一家做合影活动的咖啡厅里拍的，凭合影立减十块。

    指针指向12，在“哀后”、“怒妃”和“恐君”死后的第七天，“乐王”索罗·萨德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