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是很有趣的。

    正如人视察自身，你会惊讶于人体运行的精妙。

    天地的运行往往更甚。

    忽然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两者竟何其相似。

    仿佛自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这时的你忽然觉察到——我本来就是！

    于是思考。

    我占据了天地的一部分。

    在这一部分的天地之中，构成自己的规则是独一无二的。

    一切的秩序，一切的规则，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存在。

    那么，自身之外呢？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自身之外的每一处空间，都曾经被生命拥有过。

    空间之所以这样空旷，是因为那些占据了空间的生命已经消逝。

    那些空间，那些规则，正如自己身处的空间一样，曾经都是为了满足那些生命而存在的。

    那些生命已经消失了，那些规则有没有留下来呢？

    于是你试图伸出手来，去触碰这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轻轻一碰。

    宛如轻触水面。

    一道涟漪自指尖迸发，这一道波动，蔓延向了无限遥远的远方。

    在这瞬间，一切的星辰闪耀，一切的虚空膨胀，一切的生命衍化，在脑海中爆炸般的上演。

    这一瞬，穿越时空般的感动，通过了涟漪回溯，化作了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是的，他们还在！

    他们从未消逝，他们在这无限虚空中留下了不朽的痕迹。

    你惊讶于生命的神奇，惊讶于时空的无限，更惊讶于自身的造化。

    何其有幸！

    自己竟生活在一个如此美丽璀璨的世界。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凌云霄在无数世辗转中所学到的，那就是：敬畏生命。

    它是成为生命的第一要务。

    成为这世间生命的其中之一，首先得敬畏生命。

    他曾化为顽石，化作风霜雨雪，化作草木，化作鲜花，见识过山川湖海，见识过日升月落，见识过天崩地裂，也见识过一切美好如常。

    作飞禽俯瞰大地，作走兽驰骋草原。

    他曾浮游于大洋深处，他曾游曳于浪花之巅。

    最终成为了万物之灵长，有机会审视曾经的一切。

    乃至于成为了仙人，又站在了众生之巅。

    最后他连仙人都不当了，化作了一座沉默的山。

    可非得有人要对着一座山质问：你为何要背叛修仙？

    他不想说话。

    却有人要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宣布了他的有罪。

    高声宣读：你，背叛了修仙！

    他依旧不作回答。

    只是化作了世间的一切，用一切的声音作为回答。

    到底是谁背叛了修仙？

    这就回归了一个古老的问题：什么是修仙呢？

    答：敬畏天地，敬畏自然，敬畏生命。

    这就是修仙！

    当天地不再被敬畏。

    当自然不再被敬畏。

    当生命不再被敬畏。

    一切的尊严都遭到了践踏。

    一切的美好都遭到了玷污。

    一切的一切都遭到了毁灭。

    试问，修仙还有什么意义？

    到底是谁背叛了修仙？

    谁才是真正的毁灭者？

    他已经不用再多做辩解，唯有战斗到底。

    他不在乎污名，不在乎做一个所谓的离经叛道者。

    哪怕一切的修仙者都是他的敌人，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会说什么人心不古，什么修仙的本质，什么修仙已经变了。

    唯有以身践行，哪怕千世万世，哪怕永远黑暗，他也要做那唯一的光。

    好的是，同时也坏的是：已经有人看见他这束光了。

    天星书院的学生们，已经逐渐的认识到他了，并在不断的变强，逐渐的向他靠拢。

    坏就坏在：他们还不够强。

    亿万年的修仙世界，和他们初步了解的天地，多少是差了亿点。

    他们只是了解到一点修仙世界的皮毛，并没有掌握足以改变一切规则的实力。

    或许当中会有人觉得，只要他大师兄加入，就足以决定胜利走向。

    但很遗憾，凌云霄并没有将自己算进书院的战力。

    不说他有没有掌握这样的实力，就算有——

    又有什么不同呢？

    怎么，给他多几千几万个累赘，他就会变得更强吗？

    如果他有孤身一人平定诸天的本事，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确实可以平定诸天。

    然后呢？

    然后又怎么样呢？

    一切就都会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吗？

    如果是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用毁灭仙界。

    仙界的力量不比这小小的一个书院厉害吗？

    那时的整个仙界，仿佛遭到了一种诡异的污染，变得乌烟瘴气，混沌不堪，让他再也看不清人间了。

    那仙界越飞越高，离天道越来越近，离人间越来越远，仿佛是要超越天道，举世再飞升了。

    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所以他才带着天道回归人间。

    要是他寄予厚望的书院，并没有发展出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那么他就要担心一件，从心底里产生忧虑的事了。

    他在这个时间创立了书院，但是，他在未来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对此有几样猜想：

    他们失踪了。

    他们被封锁了。

    他们被彻底消灭了。

    他们失败了。

    甚至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天星书院，是由他凌云霄亲手消灭的。

    一手创造，又一手毁灭，这无疑是最为心痛的。

    但这样的事，他做过的还少吗？

    他创造了古神，又毁灭了古神。

    他创造了仙界，又毁灭了仙界。

    必要时，毁灭一个书院，好像又算得了什么？

    世上最悲哀的，不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而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可奈何。

    甚至连毁灭的时间，地点，他都已经知道了。

    就是在灵霄派！

    就是在万花谷！

    就是在那万人锁血大阵之中！

    阵！

    大阵！

    万花掌！

    万骨掌！

    万古掌！

    这一掌，何曾不是在摧毁他心中的万古？

    一切的生命消失，一切的美好不再。

    从此心中，只剩滔天战意。

    他是知晓一切之人。

    他是背负着一切沉痛之人。

    他必须带着血和泪，一步步的走下去。

    未来，正在一天天的到来。

    看着他们的成长，凌云霄既感到欣慰，又感到绝望。

    甚至就连口中香甜的冰棍，都变得如此苦涩。

    一口寒气，让人呼吸都难以为继。

    有时候，他希望自己的本事不要那么逆天，不要再见到这许多。

    他扪心自问。

    这一切，究竟能否改变？

    这要看他的造化。

    还有，他们自己的造化。

    只见书院中一人，听了阵法的奥秘，抬起手来，轻触虚空。

    自指尖处，虚空微颤。

    化作一阵微风，化作一道涟漪，穿梭了寰宇虚空，过去未来。

    终于是化作了一滴泪水落下。

    感慨天地之宏伟，感慨生命之壮阔。

    这是生命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