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停下回忆的思绪，平视着陆寒枫，和他认真地对话。
    “如果陌儿真的什么都不懂，那我们倾尽家族之力也会保她周全，让她过得无忧无虑，活成一个真正的贵族公主，但是恰恰相反，她的聪慧和天赋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觉醒了。”
    “她是血族公主，是血族一脉的希望，她有保护族人的责任，最重要的是，她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起这样的寄托与厚望，。”
    陆老爷子笑了笑，“你没见过她发号施令的模样，隐隐的那种气势露出来，清贵又稚气，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有趣了，可爱又惹人怜爱。”
    陆老爷子努力向没有在场的陆寒枫描述着当时的场面，因为他知道陆寒枫感兴趣，想听，尽管陆寒枫还在生安陌不辞而别的气。
    或者说，陆寒枫只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说到最后，陆老爷子话音一转，带着语重心长，“可是啊，枫儿，她才五岁，血族上下就已经心甘情愿地跟随她，并且心甘情愿地听令于她，这靠的不仅仅是她血族公主这一个身份。”
    陆老爷子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他知道陆寒枫能听懂其中的含义。
    当时血族有两个选择，一是和军方合作，在军方的庇护下休养生息，二就是听令于安陌，隐世于江湖。
    而当时伤痕累累的血族，在最需要外力支撑的时候，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这意味着他们对安陌能力的折服，以及对安陌身份的臣服。
    在安陌的安排下，所有血族人一夕之间了无踪迹。
    而当时在场的其余人都回避了，也并不清楚安陌当时做出了什么样的决策，对血族长老做出了什么样的指令。
    但是血族长老认可她的方案，说明是可行的，而这也恰恰证明了她的能力。
    陆老爷子看向自家孙子，“枫儿，她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也该是你的骄傲。”
    陆寒枫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久到陆老爷子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才缓缓抬头。
    一字一句地否认，“爷爷，你错了。她只要站在那里，她就是我的心之所向。”
    她不需要再努力成为所有人的骄傲，因为她本来就已经是所有人的骄傲。
    玫瑰已然悄无声息地绽放，成就一夕之间的绝代风华。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陆寒枫知道，这并不是偶然。
    小血人和他待在书房的时候，就喜欢捣鼓电脑，玩代码，敲击那些寻常人看不懂的字符。
    他给她准备的玩偶她极少会玩，但是因为是他准备的，所以她从来不会拒绝。
    她喜欢看书，书房里那些对于成年人来说晦涩难懂的文字，她都可以看懂，并且会在旁边写上某些自己的见解，话语虽简短，但深刻又一针见血。
    她还喜欢拆卸一些机械零件，进行重新组装，自己动手制作调试机器人。
    她写得一手好字，也擅长绘画涂鸦，能在一张白纸下描绘出祖国的壮丽河山和异域风情。
    她也喜欢养花种草，还会调制香料，用银针给受伤的小兔子止血，给小兔子医治好腿部的伤口，手法专业。
    那时候，陆寒枫就清楚，小安陌的天赋和能力已经彰显出来了，只是他从来不会对外说，因为安陌的这些面只有他见过。
    这些都是他独一无二的专属。
    陆老爷子看着孙子小小的一团，窝在吊篮里，于心不忍，但想到了什么，又狠了狠心，扭过头不再看他。
    “枫儿，你是陆家的继承人，有些人你必须舍弃，这是你的宿命。”
    陆寒枫抬头，眼里满是认真，字句清晰地道：“我不信命。”
    是他们把那个小人儿送走的，结果却来告诉他，要他信命？
    这不是可笑吗？
    陆寒枫低下了头，语气有些轻，却能够让人听出其中的沉重意味，“爷爷，你们催眠我，是不是也会催眠她？”
    “她是不是也会忘了我？”
    陆老爷子这下子是彻底顿住了眸光，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满身落寞的孙子。
    第一次，他活了这把岁数，却被一个小孩子猜得如此透彻。
    陆老爷子该欣慰的吧？
    毕竟他家孙子如此聪明，什么都可以猜到。
    但也恰恰是因为聪敏，陆寒枫什么都懂，这种懂事让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背负某些东西。
    陆寒枫没有看陆老爷子的反应，而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其中的缘由。
    “这一次的战争，安家、陆家和血族都出现重大伤亡，而她......和我必须有其中一个要走，安家和陆家注定不能合体，更不能强强联手，这就是幕后之人的阴谋，就像安家和陆家在这场战役中必须有一个会倒台。”
    “因为她是血族小公主，血族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安家是第一个被针对的。”
    “而安家倒台之后，意味着下一个就是陆家了。”
    原本应该是他走的，但是他被查出来凝血障碍，这身体的根本因素导致这次的计划突变。
    最终结果变成了她。
    “而她留在这里，要么是当一个废材公主，什么都不会，才是最安全的。要么把她送走，让她野蛮生长，成长为无坚不摧的模样。”
    “而像她这样的全能型天才，有些觉醒的天赋是瞒不住的，所以她必须离开阳城。”
    陆寒枫缓缓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老爷子，里面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和冷静自持，黑雾般的眼眸像是漩涡一般，能够让人一眼就沉沦其中。
    “爷爷，我说得对吗？”
    不是猜，而是笃定的说。
    陆老爷子完全愣在了原地，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瞳，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的不自在。
    他们这些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拙劣的演技却连一个小孩子都瞒不过。
    被看得透彻。
    陆老爷子从错愣中回神，移开和陆寒枫对视的目光，但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你能想通最好。”
    “没错，她和你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血族公主，是最重要的血族皇室血脉，她的身份对她来说是尊荣也是束缚，百密而无一疏，即使她成了一个废物公主，我们还是无法确定她留下的安危，所以她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陆家和安家是有口头婚约在身的，这是阳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两家关系交好，强强联合本该是众望所归之势，只是如今看来，安家倒台就是一个预告，也是一个信号。
    有些人见不得安家和陆家的联结，才迫不及待地出手铲除根基。
    不过幸好，陆寒枫和安陌在这场大战中都没出事。
    “为了保护她，魔窟的现任执掌人陈卫明已经卸任职位，准备带她走了。”
    陆老爷子之所以特意强调这一点，也是为了让陆寒枫放心，毕竟陈卫明的实战能力特别强，有他在，安陌会被保护得很好。
    听到陆老爷子的答复，陆寒枫没有再说话。
    只是周身的气息萦绕着无法挥散的落寞，低沉且阴郁，像是丢失了某些最重要的东西。
    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落一小片的阴影，像人无法看清他眼底隐藏的情绪。
    陆老爷子隐隐有些担忧安静状态下的陆寒枫，一时之间有些失语，不知该安慰他还是以强硬的态度让他接受事实。
    孙子到底不过才是一个小孩，就得承受如此重大的打击。
    陆老爷子叹了口气，刚想蹲下来宽慰他，就听到了下方传来的很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让陆老爷子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向来坚强的孙子怎么可能会哭呢......
    怎么可能哭呢......
    “爷爷，她可以忘了我，但是我不想忘了她......”
    “我会保护好陆家和安家，等她回家......”
    “所以，不要催眠我，不要抹除我和她的记忆......”
    陆老爷子还记得当时的震撼，心里像是被什么突然蛰了一下，疼得他有瞬间的窒息。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家向来高傲的孙子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
    陆老爷子说不出话来，心里的震撼还没有消化，那种难以言喻的难受堵得他心里发慌。
    他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把两个小孩逼得太紧了，才会毁掉两个小孩的那身傲气，折了那身傲骨。
    没有听到爷爷的回应，陆寒枫也不急，只是伸手握住了旁边的匕首，手腕一转，就将它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这一举动让陆老爷子猛地回神，吓得大惊失色，完全不敢动，低声呵斥道：“枫儿！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他甚至都不敢上前，怕陆寒枫被他惊到，突然对自己动手。
    因为之前刻字的时候，衣领被扯了下来，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那匕首就紧紧地贴着陆寒枫心口处的肌肤。
    相比较陆老爷子那焦急失色的样子，陆寒枫反而淡漠异常。
    “爷爷，只要她好好的，那我也会替她守好属于她的一切，乖乖地等她回家。”
    她好，他就乖。
    不过也是这一瞬间，陆老爷子就清楚了陆寒枫的意图。
    陆老爷子知道，陆寒枫与其说是在跟他谈判，不如说是在威胁他。
    他不会真的自杀。
    但是，别人也妄想逼他。
    尤其是有关安陌的事情，陆老爷子再敢插手，安排心理医生给他催眠，让他忘记过往的记忆，那么，下一次这刀就会真的插进他的心口处。
    最后，陆老爷子无奈地妥协了，“我答应你，不会再摧毁你对她的记忆。”
    陆寒枫的聪明和偏执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总归来说，他家这个孙子还是懂得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
    爷孙俩的交易达成。
    至于后续的事情应该怎么做，陆寒枫也同样清楚。
    既然安陌和陆家的存在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有人希望陆家和安家毫无关系，那么他便真的“忘却”那个小人儿就好了。
    ......
    如今时过境迁，但是回忆的潮流仍然汹涌澎湃，带着势不可挡的趋势。
    陆老爷子想到过往的记忆，也不免有些费解。
    都说小孩子的打打闹闹不能当真，但是却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把对方放在心尖上记着，从年少到后来的重新相遇。
    只为了等一个未知归途的人回家。
    陆老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口感已经变得不如最初了，他微微拧眉，放下茶杯。
    面对陈卫明的挑衅，他收敛自己的思绪，感叹了一句，“确实不一样了，不过，年轻人的感情多培养一下就出来了。”
    “要是实在不行，让枫儿多撒几个娇，多卖几个萌就好了，至于你说的留不住，是不存在的，毕竟陌儿舍不得枫儿。”
    陈卫明怎么可能不清楚安陌的秉性，外表看似清冷，实则温柔内敛，最受不了别人软萌撒娇的那套了。
    陈卫明暗暗咬牙，这陆家为了拿下安陌，还真是无下限无节操，竟然容许并怂恿陆寒枫干这种令他滤镜和形象碎裂一地的事情！
    lengendary！
    第六局，陆家超神！
    陈卫明气结，压根就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气得他胸口起伏，“我当初不就是稍微阻止了一下，不让你们见她吗？至于现在这样联合起来对付我吗？”
    陆老爷子重新倒了杯茶，不可否置，“的确只是稍微阻止了一下，然后带着她走南闯北，还美曰其名锻炼能力，倒是没多久，也就十多年罢了。”
    陈卫明被噎住了，明显有些理亏，顿时泄了气，小声嘀咕着，“当初我带她离开，你们可是都同意了的，现在反倒埋怨起我的不是了。”
    陆老爷子斜倪他一眼，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一带她走就是十多年呢？给你胆你还真敢要？大有天捅下来都不肯回来之势！”
    陈卫明语气弱了下去，有些气焰不足，“她本就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大有作为，我当然是不舍得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