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是木然的。
    魈则是沉默的。
    在场的三人里，唯一一个称得上是悠然自得的只有帝君本人了。
    他甚至有心情发问：“怎么不喝茶。”
    ……
    温迪没回答，他捧起了茶杯小口小口地抿。
    魈大概是觉得喝神明亲手泡的茶会折寿：“帝君，我……”
    然后他得到了岩之神的锐利点评。
    “多年不见，金鹏大将怎么变得跟鹌鹑崽子一般了。”钟离悠悠然，“还是说我当初就捡崽子的时候就认错了品种。”
    魈：……
    他再度沉默。
    帝君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何沉默么……不，帝君知道，只是自己今天不小心触了帝君霉头，所以要被逮着嚯嚯。
    魈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还要去荻花洲诛杀邪物。”少年编了个蹩脚的借口，护腕上镶嵌着的神之眼一闪，眼看着就要风轮两立。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再然后，他缓缓扭头，看向了一直安静喝茶不说话的另一位神明。
    *
    温迪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抬起的左手，又看向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魈。
    就在刚刚，他禁用了魈的神之眼。
    “如果我说，这件事不是我干的。”温迪平静地对上少年干净纯粹的金瞳，“你信吗？”
    他语调很诚恳。
    温迪试图摘掉这顶不属于自己的黑锅。
    然后。
    “我不知道。”
    魈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温迪猜这位应该是顾忌自己尘世执政的身份才这么回答的，因为魈把他刚才说的那句当成了蒙鬼的鬼话。
    温迪感到疲乏无力。
    他破罐子破摔地把矛头指向钟离：“老爷子，你能不能别一声招呼就把我当傀儡摆弄。”
    回回都这样，温迪是真的很想谴责对方拿神力玩情趣的行为。关键他以为钟离只会拿这个玩情趣，于是从不对对方设防。
    天知道老爷子会用这个恶作剧他。
    魈：……
    他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又去看钟离。
    然后。
    “崽子大了我不好管，只能借用下你的权柄了。”钟离抿了口热茶，“仙人之中谁人不知，金鹏大将来去如风迅捷如影。他要风轮两立，我轻易也拦不住。”
    温迪面色稍缓。
    老爷子要执意把这顶黑锅给他扣死，温迪觉得自己今后就可以不用见人了。
    风精灵还是有点羞耻心在的。
    ……
    魈这才意识到禁用自己神之眼的其实是帝君。理由无他，帝君有话要跟自己说，但自己眼看着就要跑路了，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他立刻正色。
    “帝君有何吩咐。”
    钟离：“你过来。”
    于是魈起身到了钟离面前。
    然后。
    “跪下。”
    魈从不质疑帝君的命令，闻言便跪下了。
    再然后。
    钟离伸手，双指并拢，慢悠悠地点了少年几个穴位。
    魈感觉一股寒气依次打入天门额心颈窝，而后寒气蔓延至全身经脉。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钟离要做什么，惊愕：
    “您……”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根银丝贯穿了他的心口。
    岩造物有很多种形态，它们当然也可以变成各类金属。这也是七星今年想要出台针对岩元素造物的管理法案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都跟魈无关了。
    那一根银丝像是导火索。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而后他被钟离点过的地方也溢出丝丝血色。
    少年缓缓向后倒去。
    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变得很轻很轻。
    死竟然是这种感觉吗。他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想。
    ……
    温迪倒是从这诡异的景象中看出了什么名堂。
    这世上会逃课还有帮别人逃课的人居然不止迪卢克老爷一个。温迪想。
    当然也不止凯亚和阿贝多。
    温迪托着腮。他看着少年身躯倒在地上，又看着幽绿冥火凭空出现，将尸身焚烧殆尽。
    再然后，一颗表面刻画着狰狞的青色纹路的白色鸟蛋出现在火焰里。
    那颗鸟蛋似乎有自己的神智，甫一落地就摇摇晃晃地往钟离身上蹦。
    温迪看着钟离把那蛋捞起来放在桌上，指节轻叩蛋把壳叩出裂痕。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被青色冥火裹着的白鸟儿从蛋壳碎片里钻了出来，把它一睁眼就看到的两个爹都蹭了蹭。温迪给了它一缕神力，它当即就从雏鸟儿变成了一只羽翼丰满的成年鹰隼。
    鹰隼破窗而出，在外头兜了一圈之后，戴着夜叉傩面的少年出现在了房间里。
    魈的语气很是惊疑不定：
    “业障……消失了？”
    温迪知道魈为什么会这么问。魔神残渣是不会随时间消磨的，千年之前他见到这小鸟崽子的时候这位还是一身业障，戴上夜叉傩面之后身上魔气冲天，恍若杀神临世。
    然而现在魈身上干干净净，即使他戴着瘆人的铁面。
    魈思考了一会没得出答案，于是放弃思考并摘下面具。但他似乎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难以理解的问题，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傩面。
    “那过去的我……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
    钟离会帮魈逃课在温迪意料之中。魈的业障太重，而业障每时每刻都在腐蚀他。要是钟离不帮魈逃课，这位怕是早八百年灰飞烟灭了。
    但意料之外的，温迪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被困在空的那方小世界里，记忆被篡改的事情。
    但这两桩事八竿子都打不着。
    温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风精灵的直觉从不出错。但温迪还是觉得这种联想没什么道理。
    但不管有没有道理，眼下已知条件不足，温迪只能按下心中疑惑。
    他看向钟离。
    “你抓我的假身去，感情不是为了找酒友，是拿去做研究了？”
    ……
    风神的求知欲是很充沛的。
    所以，保存疑问和索求线索，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然后他得到了钟离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也不算意义不明，岩之神只是笑而不答。
    温迪：……
    算了，不问了。
    小鸟崽子涅盘重生是好事。至于怎么涅盘的，钟离不打算说，温迪也没本事从他嘴里问出来。
    ……
    魈并没有为自己的变化惊疑太久。
    他恢复了过去轮回里的记忆，也知道接下来璃月会发生什么。
    “客星将犯帝座。帝君，您还是想像过去那样，隐于暗处再请君入瓮么？”
    然后魈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了。每五百年都要来一次这样的戏码，我亦感觉有些无趣了。”
    钟离看向了温迪，眼底笑意深深。
    “冕下，接下来的剧本，就交给你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