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远听她这么说，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打算。
    但他现在脑子乱，思路不清明，无法正常思考。
    只是心里记挂着小玉，七上八下的，半点也不踏实。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何悠悠面前。
    “韩夫人，你若见了她，麻烦帮我把这钱给她。”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我给的，你心眼儿活泛，想个其他的说辞，什么都行，只要能说服她把钱收下。”
    何悠悠垂眸看了眼那张银票，没有拿。
    又抬起眼皮瞅着马修远，似笑非笑：“马爷，你就准备一直这么偷偷地接济她？接济到几时？一辈子？”
    马修远听了，眼神躲闪。
    “唉，接济一时是一时，我见不得她受苦。”
    何悠悠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她把银票推回给马修远：“她若是那种一辈子靠别人接济才能活下去的人，我还真看不起她。你把银票收起来吧，我先去见见她，说不定她不需要别人接济。”
    马修远思来想去，还是想跟她一起去。
    何悠悠白他一眼：“你可别去了，万一她见了你，不愿意理我，那不是平白坏了我的好事？”
    “我……我就在马车里等着，不跟你进去。”
    唉，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何悠悠无奈，只能带着他一起去。
    马修远毕竟在人家门口蹲守过半个月，对沈家熟门熟路。
    马车停在巷子口，马修远给她指了个门：“就那间，大门门楼上有雕花的，就是了。”
    “嗯，晓得了，你在这儿等着。”
    何悠悠下了马车，走进巷子里。
    那大门的门楼上，装饰着精美的砖雕，上面雕的是吉祥四果，下面雕的是多子多福，两侧雕的是双狮。
    门楼底部，有一条回纹和一条卷草纹雕刻图案。
    所谓“无刻不成屋，有刻斯为贵”。
    单从这雕花的门楼，就可看出沈家往日的风光。
    何悠悠抬手，轻握门环，“笃笃笃”叩了三下。
    她长期混迹于商场。
    商场中人，首先要学习的东西，便是礼仪和禁忌。
    尤其是有些年长的商人，忌讳和讲究非常多，对传统礼节也很在意。和他们打交道，很多知识都要懂。
    比如叩门，叩几下就有讲究。
    老话说：“人三鬼四。”
    正常人拜访，应该敲三下。
    若是你不懂，敲了四下，那就犯了人家的忌讳。
    有门环的要轻叩门环，没有门环的要屈起手指，用指关节来敲。
    只有登门报丧的才会用大力猛拍门板。
    何悠悠连着叩了两回，才听见院子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谁呀？”
    何悠悠高声道：“客人。”
    片刻后，大门开了一条缝。
    从里头探出小玉的脸。
    面上犹挂着几道泪痕，眉目憔悴。
    她见了何悠悠，愣了一下。
    眼前的女子，那日她见过，是和马修远一起在酒楼吃饭的那位。
    她抿了抿唇，犹疑着问道：“这位夫人是为了马爷来的？”
    何悠悠笑道：“和他没关系，我为了自己来的。这次来，是想和姑娘谈笔生意。”
    “谈生意？”小玉愕然。
    她现在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能有什么生意可以谈？
    何悠悠看出了她的疑惑：“小玉姑娘手里，可是有你家染坊的染料方子？”
    “夫人是想买方子？”
    何悠悠看了看左右，问道：“这里不方便，我能不能进去详谈？”
    小玉迟疑片刻，却终究还是将门打开，侧身道：“夫人请进。”
    院子显然是荒废已久，地上的青砖缝里，长满了荒草。
    去年的草已经枯黄，今年新露的草芽儿才冒了个尖尖。
    颇有凋敝凄凉之感。
    小玉也知自家院子荒芜，神色窘迫道：“让夫人见笑了，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清扫。”
    “无妨。”
    何悠悠被请进正厅。
    正厅的家具摆设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头，桌案都掉了漆，露出斑驳的木头颜色。
    “夫人请喝水。家里没茶，怠慢之处，请夫人莫要见怪。”
    “不必客气，我说完就走。”
    何悠悠坐在上首的交椅上，理了理袖子。
    “小玉姑娘，你家染坊的手艺，你可都会？”
    小玉点点头，脸上突然又现出一丝怆然之色。
    “会是会，只是染坊的匠人伙计学徒都已经散了，我手里局促，没钱进布，也买不起原料。空守着染坊，无计可施。”
    “你若想重新把染坊开起来，我可以给你投资。”
    小玉讶然地望着她：“为什么？”
    若不是因为马修远，这位夫人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我看上了你家的独门方子。我来，不是可怜你，也不是做慈善，而是来赚钱的。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我不会来。”
    小玉很是为难：“可是，我家祖传的方子，是不允许卖给外人的。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不敢违背，否则，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何悠悠安慰她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公开方子的内容。你家的方子，你可以握在自己的手里。你来负责技术和生产，我只负责给钱。到了账期，你只要把我该得的分红给我便是。”
    “如此，可。”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夫人请讲。”
    “染坊需要一个管事来专门做运营和管理，这个岗位，我要亲自选人。”
    “这……为什么？”
    何悠悠叹气道：“通常这种事我都不插手。我只管出钱，不干涉管理。但是……谁叫你瞎呢？你不善识人，我也只能代劳。”
    小玉知道她话里有话，却也无法辩驳。
    她……确实瞎。
    “都听夫人的。”
    “行，那就这样吧。你统计一下，染坊需要请多少匠人，需要买多少原料，再加上日常损耗和开支，每月需要多少银子。等我给你找到一个称职的管事，谈好工钱，再来和你订立合同文约。”
    （传统民间私约中，合伙类契约的名称主要有：“合文约”、“合墨”、“公会合同”、“摞分山业合同”、“合同文约”、“合伙生理约”、“合伙文约”、“合同”、“章程”、“议据”等等。——田涛：《徽州民间私约中的合伙类契约研究》）
    何悠悠谈完这些，便不再停留。
    后续还有工作要忙。
    她是个讲效率的人，浪费时间是大忌。
    小玉送她到门口。
    何悠悠踏出门槛，眼角瞄见巷子口的马车，突然回头问道：“马修远也来了，你见不见？”
    小玉猛地听见这话，怔忪片刻，咬紧了下唇。
    “我不能一辈子背着他的恩情，恩情太重，我怕我站不起来。”
    何悠悠笑：“行，算我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