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月夜,瑟瑟雪2
作者:长坂坡坡主   九二最新章节     
    荀珍望向谢听舞,于武道修为至深是否可以窥破人心,他觉得谢听舞应当是很有发言权。
    谢听舞和荀珍对视了一眼,却是摇摇头。荀珍也不知谢听舞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能做到。当下也不纠结,只是再问道:“然后呢?水如天野心暴露?”
    李平却摇摇头,道:“一切都很好,好极了,水如天时常同我们几个老兄弟商讨教中各事,事后也是赏罚分明,偶有得空,还会邀约我等一起饮酒作乐。说句无义的话,那段时间我们还忘了教主闭关的事,全然把水如天当成了教主。”说罢,连连捶足叹息,十分羞愧悔恨。
    谢听舞心想:“这老爷子虽说爱讲故事,一不顺心就要又哭又闹,却是个性情汉子,也还算可爱。”
    荀珍也是有些云里雾里,心想这老头说话虽绕,但事情却是越来越怪。他此前虽说重泉、王正原二人是借自己作由头来抢长生教少主李长灯,但为何要抢,他却是想不明白。荀珍和谢听舞想的一样,重泉和王正原虽说没有长生教水如天那般势大,却也不至于任水如天驱使,南上北下的跑来抓一个小孩。是交易吗?交易筹码何在?
    荀珍心觉或许快要理清了,又问道:“那作乱契机何在?”
    李平悲恸道:“全是因为一个叫“未全僧”的西域番僧!”
    李平说到“未全僧”三字时候,言语举止俱带愤怒,但神情却是扭曲着恐惧,眼中更是强压不住的畏惧,好像他提起“未全僧”三个字,的眼中就出现了这个叫“未全僧”的身影。
    不仅是李平,谢听舞更感觉身旁的重泉明显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重泉是何等人,却光听名字便让他有如此巨大反应。而这个名字,谢听舞却从未听到过。
    不仅是谢听舞,栈中似乎除了重泉和李平、李长灯再无人听过,而以荀珍的见闻之广,竟也从未听过。
    荀珍笑道:“未全僧?这名字连名带姓一起读,有悟禅根骨,只看名,却像个邪和尚。”
    其实对于荀珍这等人来说,名字的好坏贵贱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特殊的作用,他们从不觉得名字叫“李二狗”的,杀不死名字叫“李富贵”的,也不会觉得名字叫“李富贵”的,会比名字叫“李二狗”的强到哪里去。他们要赋予自身情感的,是赋予这个名字生命的人,而不是这个名字;是这个活生生的人背后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而不是使用这个名字的人。
    荀珍正欲再问。
    李平忽然伸出双手欲抓荀珍右臂。
    只见荀珍右手折扇后发赶上,以大扇骨压住李平手腕,眼中升起丝丝寒意。与他随行的易容老汉和女童脸色也一变,身形一动,立在李平左右。给小长灯惊得小脸煞灰白。
    却见李平眼中带泪,荀珍方知这老爷子性情使然,情绪到了,不受控制,便抓自己的手臂。于是撤开折扇,顺势挥了挥折扇,示意易容老汉和女童退下。
    李平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哭腔说道:“还望先生能够救我家教主!”
    荀珍无奈笑道:“平爷子也莫要一惊一乍,且算要帮,总要先说说这始作俑者‘未全僧’的来路吧?”
    李平点点头,右手手背手心来回抹掉眼睛鼻涕。看的荀珍剑眉一皱,也不知荀珍手中折扇上何时多了块白色手帕,只见荀珍拿着折扇挑着白帕,递给了李平。
    李平欲用抹了鼻涕的手推开折扇,一推之下竟落了空,身体撞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杯“铃铃铃”乱响。
    李平撑着桌子,立直身子,自作潇洒道:“老头子不用这么讲究。”
    荀珍却不说话,原先撤掉的折扇又再一次挑着手帕递过去。李平本想拒绝,见荀珍剑眉蹙急,玉脸含霜,也不敢再说话,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下老脸,又擦了下双掌,一块白洁洁手帕也成了黄黑抹布。又憨笑称谢,复递给荀珍。
    荀珍见状瞪了李平一眼,吓得李平老脸一白,忙将手帕塞到胸口。
    李平坐定,尴尬咳了几声,便讲起了初见未全僧时的事情。
    那日恰逢大雪,李平记得很清楚,是腊月二日。
    长生教代教主水如天会同五大教使正于明月大堂商讨教中事宜,一年将尽,来年复始,如何安排谷中教内事务,俱各有说道。
    只见大堂上方立着用皂色耗牛尾制成的大纛,长五尺,高八尺,纛体四边布藏青虚白似游龙条纹,正中间自上而下,俨然三个大字“长生教”。
    相传此皂色大旗自开谷谷主明氏时期就有,历代精心护存祭拜,虽难避免有岁月斑驳痕迹,但斜立明月堂堂顶那昏暗灯光中,旗中条纹大字若隐若存,远看,庄严神肃,近详,神秘悚然。
    皂色大旗之下摆纯黑檀木所制太师大椅,正是教主大位。大位之下,又摆约二丈长,半丈余宽的长桌。
    长桌首位坐一不到三十五六,身着藏青色大裘男子,男子猿背蜂腰,浓眉大眼,凛凛睥睨,颇具一派领袖风姿。
    再见长桌左右,左侧是五位发须黑白不一的老者,各身着黄,棕,红,蓝,白教袍。右侧是五位显干练粗犷的中年男子,各身着黄黑,棕黑,红黑,蓝黑,白黑教袍。
    长生教崇祭无名神主,以黑为万物源头,意为天地初开,先见茫茫沉夜。所以教中弟子皆着黑色绣云纹教袍。又以五行色为万物成色,故左边身着纯色教袍五位老者正是教中长老,右边五位为教中掌旗教使。又见李平末座五长老之后,是教内长老教使。而首座凛凛男子,不是水如天是谁?
    只听水如天缓缓道:“这一年过得好快!想去年春尽时,教主说‘万物盈满则亏,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此番盛春生力待尽,却又见夏虫生机。正合荀先生说不识天地周旋连绵,生生不息,气机与阴阳同造化的道理,却将武功分为一重重修炼,顾此失彼,南辕北辙。’说完这句,顿地有感,便觉胸中滞涩全消,欲闭关修习镇教神功‘长生诀’。便将教中一众事宜急了了交付于我。我自代为掌教以来,夙夜忧叹,且不说我徳微力薄,难以服众,生怕搅乱教中大好气象,污了教主识人之明。幸赖诸位长老教使忠诚为教,不以我卑劣,尽心帮扶。才让这一年来,有天公垂怜,能交四海英雄,广大长生教教业。”
    众人知水如天无论武功修为,或是治理教务,皆远在自己之上。又见他将长生教一年来远交近攻,教业有成的功劳皆推让在自己身上。此德此能,不由令众人心悦诚服。当下众人拱手谦让奉承,更不必多说。
    水如天见堂中氛围正暖,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待众人平复,便接着说道:“自古以来,万事不进则退,我长生教成教以来,已百年不止,若说明月谷开谷先祖,细算下也有四百年沧桑。我教崇祭真神,不与世争,四百年来,只求正道心安。而今乱世初平,原以为我辈可以安稳祭守吾神,未曾想江湖风云涌起,各帮各教暗流涌动,早传来有数个小教被分割吞并。本使觉得若我长生教教徒仍坚持毕生守教,不扩壮自身,终有一日也要步那些小教的后尘。”
    言至此处,水如天却不再言说下文,只看各人神情各色不一,似是各有心思。
    沉默半晌,只听位落左侧第三的紫面短须老者拱手言道:“代教主所言各教吞并之事,我也曾听得。老夫深居谷中,若能传至我耳朵里,恐怕事态已是如火如荼了,我教确实不可不忧。但不知代教主有何谋划?”
    众人听后皆点头表是,侧身恭敬看向水如天,请代教主提论。
    水如天见状,道:“季秋九月时侯,谷外往来客友增多,仰慕真神,欲投我教之人更有数百。我即与大长老商议,虽我教不纳外人,但也不可自视过高,于是定好在谷外十里处建一分坛,作结交用。不曾想,这四五月来,那些江湖客人自发成立长生教教坛,极壮我教声势。我觉可以此为契机,于谷外设立五行旗下五坛,归五旗教使统管。以此,往远说,可繁兴我教,往近说,也可以起到自保的用途。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五旗教使为管理谷外事务之职,于谷内教徒封闭不同,多见江湖大帮大教气象,早已是艳羡。试问,手下领成群帮众,睥睨一方,岂不是豪客快事?
    当下得知五旗教使之下欲各增五坛,每坛少不止五十人,多更是全凭自身能力。不由心神激荡,忙连声附和,代教主远谋,我等定当竭力为教!
    却听紫面短须长老冷冷道:“代教主可是要破开教规,把长生教改作江湖俗派?再说,此事也非代教主可以同我等商议的吧?教主闭关未出,代教主未免欲霸太急了吧?”
    水如天虽眼睛中闪过寒意,但脸上仍旧作好脾性状,正欲开口讲话。却右侧位坐第一的黄黑袍中年汉子起身朝紫面长老拱手,恭敬道:“教中弟子都知道,咱们长生教所存武功奥妙无穷,却生涩难懂,诸位学着固然还好,但教中兄弟要学,却是极难有成。三十年前,教中出一奇人,道我教武学虽承真神指点,先祖录载,非凡奥妙,已不可言喻好。但毕竟人性不可全通神意,我教中弟子多学来晦涩,不仅起不到强身健体,还多费身心,徒劳无功。后便提出要改革教中武学典籍,分新旧两本。便有人说此人欲污神籍,应当以判教大罪论处。他却凛然不惧。所幸彼时教主深明大义,言道,若此人有损我教,甘辞教主之位,与之同受教戮。最终,此人潜心闭关五载,遍修我教武学,以此才让教中弟子人人都能染悟真神之意,更在二十余载乱世之中,能够有力护存我教。诸位说,此人是污了我教真神,还是我教真徒?”
    话说罢,左侧众教使更有附和,右侧众长老眯着眼睛,浅笑点头不止。唯那原先质问水如天的紫面短须长老红着老脸,显局促不安。
    左侧末尾身着白黑教袍,见容颜才三十不到的男子赞叹道:“何止是真教徒,更是大大的神性高人。任大哥,你快说是哪位,我老五一定要好好敬他几杯酒。”
    黄黑袍汉子笑道:“莫老弟,你年纪浅,不知教中往事。真神使就在你面前,你却不识。”
    白黑袍男子忙道:“大哥,莫要急刹我,我定要连敬他几杯,他要我喝几杯就几杯,喝死我我也情愿。”
    黄黑袍汉子眼睛斜瞥紫面长老,又努了努嘴。此中意思已然明显。
    白黑袍男子迟疑道“难道是……,唉,我真是该死,刚心中却还对二长老不敬。”说罢,离了座位,撤身一步,隔着长桌对紫面长老行了个大礼。
    紫面长老知这莫旗使虽年轻,天资却是教中佼佼者。见的莫旗使如此大礼,也是不端长老姿态,起身见礼,道:“陈年旧事,又何必再提”
    左侧位落第三的长老抚须笑道:“二哥陈年往事,却是教中生死大事。理应让小辈知道,代代相传,才有推陈出新,永保教存的警悟。”
    水如天道:“二长老,如天教中后学末进,自以为所想分坛之事已是教中无人能想到的事情,未知二长老珠玉在前,早知不可守旧的道理。如天卖弄,还望二长老能担待!”
    紫面长老虽潜心修炼数十年,奈何心上得意往事忽然被提,众人又是感叹钦佩,心中不免得意无法自持。又听水如天这一说,心中意满羞愧并有,一时间竟不知做何种神态,只是愣愣说到:“老…老夫则只是…只是觉应当等教主出关,再商讨一二才好。”
    黄黑袍任旗使见紫面长老已不作异议,不由狡黠一笑。